这宫里,唯一知道长公主和翎美人秘密的,只有小鹭。
在寺里的时候,有一日快要入睡的时候,小鹭突然一眼瞥见了青翎将自己的荷包落在楼下的桌上了。
荷包里装着安神的香草,她每日晚间睡前都要嗅一嗅才好入睡。
虽然长公主交代了每日晚间她都要带着翎美人诵经打坐,但小鹭怕她睡不安慰,还是蹑手蹑脚地来到了楼上。
长公主和翎美人的屋子点着灯,两人的倒影隐隐地投射在窗户纸上。
长公主在亲吻翎美人,接着,翎美人像只小鸟似的蜷进了静安的怀里。
长公主捧起她的脸颊,翎美人的身体缓缓下落,像一片羽毛覆在了另一片羽毛上。
小鹭面红耳赤,又轻轻地下了楼,将楼道口的门栓了起来。
回到房间里,她久久不能睡去,回想着刚才看到的景象,闭上眼睛,脑海中便浮现出了一张如花般绚丽的面孔,那是萧夫人……曾经的萧良人几年前的面孔。
那时,小鹭才九岁,穿着破烂的衣裳,乱蓬蓬的头发上插着一根稻草,在梵国王都的街头没命地边哭边跑。
那个时候小鹭还不叫小鹭,叫六丫,是人牙子老陶给她胡乱取的名儿。他将一齐收来的一批女孩子挨个排好,最高的那个叫大丫,最小的那个叫六丫。男孩儿也按高矮排好,最高的那个叫大娃,最小的叫九娃。
她是六丫,弟弟是九娃。她也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谁,出生地在何方,反正很小的时候,她就抱着弟弟被卖到了这里,老陶将他们养到能做活的时候,就卖出去。
比起男娃,女娃尤其的可怜。
长相标致运气一般的,能卖进大户人家做个粗使,活儿不多,吃的穿的也不差,也算是有了福气,有了根儿。长相标志运气不好的,有些人家买去作个童养媳,打打骂骂地长大,虽说以后能跟了这家的儿子或者男主人,但一辈子也是个奴才。长相欠佳运气一般的,只能卖到小门小户作丫头,往后不过就是配个身份同样下贱的小厮,将来过成啥样,就要靠自己造化了。长相欠佳运气也欠佳的,就要被那些老鳏夫买了去作媳妇,等老鳏夫年迈老了死了,自己还要拖着几个孩子长大。
一般来说,女孩子差不多六七岁时就能被卖出去做丫头,这一批的女孩子都卖掉了,后来又收了三个更小的女孩。之所以还留着六丫,是老陶想着让她再带一带弟弟,顺便做一些家事。
有一天,她发现弟弟也能站在小板凳上帮着自己烧火煮饭了,结果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弟弟却早已没有躺在身边。
六丫在院子里四处找了一圈,急得去问老陶,老陶告诉她:“十两银子卖掉了。”六丫哭着要去找弟弟,被老陶打了一顿,哭了一夜。第二天,六丫就听到老陶和自己的媳妇儿商议道:“六丫看着也长大了,她弟弟也卖了,留着她也没用了,过两天我就带她去集市上,六丫长得小巧标致,没准儿能卖个好价钱。”
那天一大早,老陶的媳妇儿烧水帮她洗了个澡,将一张被灶房烟熏得黢黑的脸擦得白白净净,将一头野草似的头发梳洗干净,绑了两个垂挂髻,又换了身干净的粗布衣裳,小女孩儿娇气的样子便渐渐显出来了。
老陶套了马车,将她和九丫一齐拉到了城里。一路上,九丫一直在哭,她却一句话都不说。
九丫长相极其普通,也不灵敏,粗粗笨笨,倒是个做活儿的好手。不一会儿,来了一户人家,这家的姑娘刚刚生了个小娃娃,缺一个洒扫煮饭的人手,先是看了看六丫,瞧了瞧她的一双小手,问了问价钱。
又看了看九丫,便相中了九丫,不一会儿就付钱完事,带着哭哭啼啼的九丫走了。
六丫生得乖巧,倒是来了好几个人问,不想老陶要价太高,也都走了。一直到了快到午间的时候,才来了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骑着一匹老死不死的瘦马来相看。
这人一身的酒气,腰间还别着一个酒葫芦,见了六丫就喜不自胜,问了问年龄,自己心里暗算了一会儿,便带着让人发怵的笑,让六丫走过来细瞧瞧。
老陶便猜到他是要买来给自己作媳妇儿或妾室了,喜不自禁地又将六丫的年龄报高了两岁:“过了年就满十岁了,这丫头生得好看,又会做女红,我那十几个丫头都不如她,您带回去养两年便成了,平日里的衣裳鞋袜,也都放心交由她便是,您看看,我这身短打便是她做的了,您看看这针脚,您看看。”
男人看了看老陶的衣裳,点了点头,又对六丫说:“张开嘴巴,我看看牙口。”
六丫乖乖张开嘴巴,男人立刻被熏得连连后退,摆手说晦气。
老陶不得其解,转身一看她的嘴巴,不禁气得发抖。
原来,六丫听见了那番话,便偷了好些黑蒜来吃,一口牙齿并舌头,又黑又黄,临走前还偷偷带了一头生蒜嚼食了,一张嘴便是浓烈的口气,熏得那男人眼睛都睁不开。
老陶急忙去追那男人,说道:“买主,买主!她这是偷了我的黑蒜吃,只是染黑了,洗一洗就干净了!”
男人一边捏着鼻子一边往后退道:“你少唬我,欺负我没见识么?这明明是染了断肠痧!要过人的!”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跨上马走了。
太阳底下晒了一整天,好容易要成的生意就这样没了,老陶转身怒视着她,从腰间抽出一根皮鞭,啪的一声打在地上,一阵烟尘腾起,撂下句:“老子打死你!”便朝着六丫冲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