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绿柳如丝,横云王城中茶花吐蕊。纨绔子弟多爱乘着碎金似的暖阳,在茶楼临窗上座要一壶香茶,消遣度日。举目望去,随处可见殷红似血的茶花。空气中弥散着慵懒欢愉的气息,在宽敞笔直的街道上一路传递。
忽然远远传来一点骚动。茶楼上的人纷纷向着声音来处张望,等了许久,才终于看到长街尽头出现了一队浩荡人马。王城重地,天子脚下,出现如此声势浩大的一群人也不出奇。正当所有人缩回头准备继续喝茶看花时,风送来了一阵悲绝号啕之声。
众人正闲得心慌,连忙第二次探头张望。那队伍走近了,原来并非王孙贵族出行,而是长长的一队囚车。
待看出所囚之人,茶楼中顿时骂声四起。
“云映湖那个风流浪荡子,骄奢跋扈,目无王法,竟然叛国通敌!今天总算他咎由自取!”
“仗着自己的庄子天下第一,就任性妄为,豪赌成性,连亲女儿都输了出去,禽兽!”
“可怜云小姐倾国倾城,竟被逼入青楼,这云映湖真该千刀万剐。不知他听说云小姐堕楼自尽时,有没有半分羞愧!”
说话间,押送的队伍已到近前,街上人纷纷驻足围观。最前的囚车上锁着的是个中年人,五官生得俊雅雍容,眉梢唇角都略略带着些笑意,甚是温柔好看,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禽兽,倒像个世外仙人误落凡尘。他含着笑,口中犹在念着什么。无论楼上楼下,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去听。
“雪擎风,”他清晰地念着本朝皇帝的名讳,声音中尽是嘲弄,“你既说我有罪,为何又要先派人潜入云府投毒再来抄查?你怕什么?就喜欢这些投毒放箭挖坑埋钉的下作手段,难怪你老婆宁可不做皇后也要把你甩了!你那个百伶百俐的三皇子,我看长得不像你,倒和雪亲王有七分相似。好
绿的头巾!”
茶楼上下,长街左右,一片震惊。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辱骂帝君。他再有钱也不过就是个茶庄的庄主,一介布衣草民,他可真行啊。围观群众立刻沸腾了。
就在此时,队伍停了。
人群迅速向两边让开,一匹快马飞驰追来,拦住囚车。
“传圣上口谕,云映湖胡言乱语,污蔑朝廷,不必押送刑场,就地处斩!命他睁开眼看着妻儿死绝,再自受死。”
囚车被打开,车上人被又拖又拽拉到茶楼旁边空地上,周围人这才可看到几乎每个云家人身上都带了伤。最小的那个少年挣扎不过,最先被拉到空地上去。云映湖身旁的妇人忍不住悲唤道:“昕儿——”
那少年慢慢回过头,怯生生地唤道:“爹,娘,我们没有罪,为什么要死?”
云映湖答非所问地说:“云家人不会放过横云雪氏。”
说话间他的孩子全被推搡着跪在地上,云夫人睁大眼看着为首的行刑人:“难道你自己没有子女?难道你自己不是人生养的?怎能做这等丧天良的事情!你——”
不知为何,她突然停了一下,泪水夺眶而出,回头对云映湖泣道:“夫君,梦冬明白了,善恶到头终有报,今日就是我的报应!”
云映湖似乎一时没能回过神来,云夫人已跪在他面前:“夫君,梦冬能与你同生共死,此生无憾。虽如此,黄泉之下若再见到那个贱人,我也仍不会饶她!”
她一边说,一边固执地睁大眼睛看着他。云映湖摇摇头并未说话,只露出一个极暖人的温柔笑容。云夫人再想说什么,却听身后传来镣铐之声。她猛一回头,行刑人已经手起刀落。
仆从顿时发出震天动地的悲号唤冤声,震得人亦要跟着落泪。云夫人早忘了身上枷锁,不顾一切扑到云昕身边将他搂到怀里。行刑人阴测测一笑,用尽了力气举刀刺下。
鲜
血四溅。原本还在看热闹的人立时慌张后退。云夫人慢慢倒下,一手仍徒劳地护着年少的儿子。殷红的血在他们身下迅速蔓延。云映湖早被几个押送的年轻禁军死死按住,眼看着自己的长子次子手握着手双双倒地,三子被好几把刀砍中,身子几乎要断开。整片地面都被血浸染通透。这不是行刑,而是一场暴虐的屠戮。
四子只有十五六岁,墨色长发凌乱散落,却依然不显落魄,一张白净俊秀的面庞好生安静。混乱中他安静回头,声音亦如落花安静:“爹,他比我们都聪明,一定会平安。”
说罢从容望向行刑人。刀刃立时落下,云家最后一个孩子也倒在血泊中。云映湖唇角依然固执地带着半个浅笑,只因牙咬得太紧,再未发出任何声音。满地鲜血映入他眼中,如同业火灼烧出闪闪泪光。
行刑人轻蔑地甩去刀上血,嘴上仍然不依不饶:“这不是晗光郡主留下的孩子么?不过是个不要脸的小娘养的——”
一声轻响。没人看清云映湖是怎么撞开身边人的,只知他那一撞身手绝伦,不仅自己脱了身,更将一人手中钢刀撞脱。不等刀落地,他已脚尖一点,将那把刀直踢出去,不偏不倚插在行刑人身上。
“云氏自有不能在此诛尽皇族的理由。”他低声说,“却绝不会因此甘受折辱。”
立时有好几道刀刃朝着他劈下。他猛一闪身,刀刃恰砍中腕间镣铐。一声崩断的脆响,镣铐立时断开。周围的刑者禁卫顿时齐齐向后一躲。云映湖朝云昕走了两步,又停了停,走向另一个孩子,然后又停下——终究不知先去看谁好。他有些茫然似的立在满地血痕中,转身四顾。
围观的人已经退得很远,禁军纵然有刀在手,也无一个敢上前来。这个顷刻间失了结发妻子和五个儿子的人,眼神中沾染着死的空旷。最终他回头看看,朝着茶楼走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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