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天气转暖,各院都开了窗子乘凉。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花笼和小雀的影子都清清楚楚映在床前地上。雪晴然攀着床沿,看得兴味盎然,手中不住地转着那个红玉镯。阿缎不无担心地说:“公主,小心镯子脱了手。”
雪晴然应了一声,却并未停手。阿缎又说:“念公子是好久没有消息了。”
雪晴然一笑:“不知给他那什么师父磋磨成什么样了呢。”
阿缎怅然地叹口气,不再说什么。雪晴然依旧看着地上的影子,饶有兴趣地说:“阿缎,我唱一首歌给你听。”
她从小日日抚琴,却从未在人前唱过歌。阿缎顿时精神起来:“公主要唱什么歌,奴婢听着。”
雪晴然想了想:“这是很久很久以前听到的一首歌,都快想不起来了……”
遂凝神细想了一阵,这才点点头,忽然用了一种不同一般的腔调,发声唱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她唱出来的声音还似孩子般清甜,却偏生又有些冰冷,配上这样的词有一种别样寂寥。阿缎愕然道:“公主……奴婢从未听过这样的歌,这词也甚是晦涩,难以听懂。”
雪晴然说:“我讲给你听。”
便一句一句将诗的意思说给她。她前生今世几多悲凉,虽不能言明,却难免流诸言辞。阿缎跟随这少年公主多年,从未听她提及过自家心思,此时听得肝胆皆寒,忍不住轻声道:“公主……这是何处听来的歌,何处听来的词?”
雪晴然没有回答,兀自往下唱道:“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满室寂然,忽听屋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若是常人,只当是风过窗下,雪晴然却因玄术难以收控,立即辨别出这是人的声音,忙低声道:“阿缎,外面有人。”
说罢就要起身,忽然惊叫一声,停了下来。
阿缎已经点了灯烛,以为她又看到了什么,急道:“公主,怎么——”
她住了声。因借着灯烛可清晰看到,雪晴然的白裙上
正有一片血迹洇浸开去。
花笼上一声轻响,那朵用作笼门的月季终于开过,极轻地坠落下来。两只彩雀一个接着一个跃出笼子,眨眼就飞出窗去,消失在了夜色里。
雪晴然看着那空荡荡的鸟笼,猛然落下泪来。
阿缎以为她是害怕,忙说:“公主,这并非异事,每个女子总会遇到这回事,槿王妃如此,奴婢和小凤也是如此。公主莫怕……”
雪晴然摇摇头,愈发哭出声来。手中玉镯不知不觉已经松开,顺着床褥滚到一边。
此后整个夏天,雪晴然深居简出,竟连端木槿也不能经常看到她。这期间朝中事务繁忙,雪亲王在不上朝的日子里也经常被传入宫中,至晚方归,无暇顾及其他。入秋,夏皇子因故到雪王府办事,顺路往晴雪院探望。当时院中最后一季蔷薇开得正好,满院一片绚烂秋色。花下秋千上坐着一个白衣少女,身姿袅娜,美目生辉,一颦一笑皆是倾国之色。
夏皇子眼睛一亮,笑道:“真是女大十八变。晴然,若不是来得及时,再过几日,我怕会认不出你了。”
雪晴然回过头来,手中尚拿着一块桂花糕。她起身向着夏皇子马马虎虎施了一礼,仍旧只是吃她的点心。丝绒般的发,轻拂过雪色衣裙,拂过窈窕曼妙的身。夏皇子走过去,从一旁石几上拿起茶壶倒了杯茶给她。她喝了茶,这才舒一口气道:“我每回一看镜子,也会吓上一吓的。”
夏皇子说:“吓什么。你看到自己的脸理应觉得赏心悦目,便是这满院的花,也都被你比得黯然失色。整个横云,我不知还有谁比你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