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中,雪晴然静静卧在床上。玄明坐在床前,手握一捧淬血花,失神地看着大夫帮她诊脉。
那姓张的大夫仔仔细细诊了半晌,这才退到几案旁,提笔预备写方子。
四下寂然。他忽然想起玄明还在等着,便回头道:“尊夫人体质阴寒,需进些温性补药。另外,看她脉相似乎天生就有离魂一类病症,断然受不得大悲大怒之事,否则一朝受了惊动,别说孩子,连她自己的性命都要不保。还是让她早日回家养好身子的好。”
玄明怔怔看着他:“你是说她可以醒?”
张大夫呆了一下,旋即想起这年轻人在军前的失态,意识到他可能想得太严重了,便说:“尊夫人只是体弱不堪,又连日惊吓劳顿,这才引发昏厥,并无大碍。若不是身子弱,早该醒了。”
玄明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俯下身看着雪晴然,恨不得她立刻就醒。冷静下来再看,这才注意到她并没有像从前一样快要没了呼吸,反而呼吸得很均匀。摸摸她的手腕,脉搏也清晰可辨。
他这才稍稍放下心,回味起张大夫方才的嘱咐。体质阴寒,受不得悲怒,若是一朝惊动……
他突然抬起头来:“你刚才说什么孩子?”
张大夫有些畏惧地看着他:“是。尊夫人这样体弱,能够有孕极是不易,所以必得好好调养,稍有差池都会不堪设想……”
玄明诧异地看回他:“你说有孕?”
张大夫瞥见面前的年轻人脸色都变了,不禁脑筋一转,想到那女子生得国色天香风流妩媚,周焉那个杀人不眨眼的世子都为她许了一世诺言,难不成其实一切另有隐情比如这孩子……顿时僵住了。
许久,玄明犹自愕然道:“这怎么可能……”
她两次落入莲池,身体伤损难以想象,更天生体弱,魂魄不稳,怎么可能还会有孩子。
张大夫迟疑着低声道:“却是……不会错的。已有两个月了。”
然后,就看到玄明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欢喜和惊奇的神采从眉梢眼角渲染开去,同时带着一丝暗藏的悲色。他忘了还在横云,忘了还有外人,俯身去在雪晴然唇角亲了一下。
张大夫觉得这人前后的反应变化实在有些微妙,不觉出了满身冷汗。他早听人说了周焉人杀人时都是目光清明笑容干净的,他纵然已经年迈,也依然觉得恐惧。
玄明却已经全然把他忘了,只低着头,小心将被子再往雪晴然身上拉了拉,上下打量着她。他这一生,实在少有这样心潮起伏的时刻。能舍却一切换来与她三年相
守,他已觉得满足,何曾想过还会有这样喜事。可是三年时间,又如一个不散的影子,在他心头千回百转,步步带血。
只一瞬间,他已在心中做了百千计量,终归还是不得不将欢喜置于最前。他在雪王府时,总是逗着别人的孩子,却从未奢望过自己也能有这样一天。不仅他有了自己的孩子,而且这孩子要唤她母亲。当年他满心惊疑落魄雪王府时,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一天。三年又如何。三年足够他做很多事,包括为这孩子安排下一生安乐。
不知是否感受到了他的心情,雪晴然终于醒来,见他就在面前,且欢喜得眼睛都亮了,不禁有些疑惑:“玄明……”
玄明隔着被子将手轻轻放在她腹上,一时竟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笑着看她。
雪晴然却因从不知晓三年魂灭之类缘由,只看他这一个举动,就突然明白了。
她惊叫一声,下意识地蜷起身子做出个保护自己的姿态。蓦地意识到多了个宝,她第一反应就是害怕失去。因为她已失去过太多。玄明将她小心拢到怀里,含笑道:“不怕,有我在。”
大夫远远看着,直到看雪晴然双手护在身前,眼中方露出一丝苍凉。
“当年饥馑时我儿若也能得一碗粥活下来,我也该有孙子了……”
冷不防听到这一句,雪晴然不禁怔怔回头。正要开口,就听到玄明带了叹息的声音:“周焉世子素来言出必行。我妻已醒,大夫放心回吧。”
“我回与不回,并无不同。”年老的大夫低下头,“我活得够久了,看得也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