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和雪晴然突然消失,千鹤关守将一夜间被杀尽。白夜最初发觉这一切时,亲自跑到关外山中搜寻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确认没有任何雪晴然重伤的迹象,这才开始全速向着千岁城逼近。只是所到之处,只要有带了皇族雪氏印记的东西,大到府邸牌坊小到笔墨书具,全都要碎碎的砸成粉才罢休。
这种做法似乎很孩子气,实际上却给横云人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至于那些被迫看过白夜砸东西现场的人,更是无一不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即便是周焉人,在看到世子将脚踩在雪氏留下的牌匾上,并不动声色地慢慢踏下直到牌匾碎成粉末以后,都不禁悚然。他的眼神那么清澈,却那么冷冽。
“世子!”
甘棠的声音隔了帐篷显得有些低沉,但其中的急促却清晰可辨:“云王回来了!”
白夜正一个人在打瞌睡,听到这一声,猛地睁大眼睛跑了出去,玄明抱着雪晴然的身影便跃入眼帘。他脸上看不出任何东西,无喜无悲,无怒无恨。雪晴然在他怀里悄然无声。
白夜匆匆唤道:“玄明--”
玄明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一如走过夏皇子身边一般从白夜身边走过,朝着营地后方走去。他和雪晴然一向住在离周焉人很远的地方。
寒燕和幽鸿都在帐中,看到他进来即刻就要围上来。玄明说:“出去。”
他的声音说不出的怪异。两个小侍女对视一下,按捺住焦急退了出去。玄明这才走到榻前,将雪晴然轻轻放下。她已陷入半是沉睡半是昏迷的状态,他握住她的手,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她整个人都是凉冰冰的,发丝间隐约有一种不属于她的气息,像是龙涎香残留下的独特香气。那样贵重的香料,便是皇族也很少有人能用。凭着对香料花草的敏感,他能记住每个人用的香。横云王殿缭绕着檀香,夏皇子身上常带翠竹似的混合香,羽华帐中是甜腻的鹅梨香,雪晴然身上自幼有淡淡莲花香。
而用过龙涎香的人,他只在宫宴上偶然遇到过一次,便是横云的太子雪千霜。
想来是千霜也爱极了她的美丽长发,亲近她时也爱抚过这丝缎般柔软顺滑的发。那时她不知承受着怎样的痛,必然顾不上自己的头发给千霜抓在手里抚弄。
他合起眼,仔细分辨着残留在她身上的别人的气息,让那股若有若无的龙涎香直渗入自己的骨头,化作一丝一缕刻骨铭心的恨意。那样的恨如同毒刺,将无以言表的痛蔓延到全身。他所有的亲族都死在雪氏手中
,连那个还没出世的女儿都不能幸免。从此九重天上又多一座小小的墓碑,那是他心底深处永不能愈合的伤口。她最后的三年,还要跟着他受这样的苦。云氏何罪,他的妻女何罪。他们所求不过三年静好,上苍却连如此短暂的时间都不肯给。
他用带了颤抖的声音低低唤道:“莲儿,我就在你身边,你醒一醒好不好……”
没有回答。他等了很久,终于起身走出帐去。
白夜一直等在外面,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玄明走到他面前,沉声说:“我--”
才说了这一个字,突然身子一颤,一口鲜血几乎是喷涌而出,溅落满襟。白夜睁大眼,本能地去扶他,却被一把推开。玄明伸手在他头顶揉了一下,然后走向城镇的方向。
入夜,雪晴然终于醒来,嗅到一股难以言说的奇异气味。她微微侧过头,看到玄明正将药汁调好,朝着她端来。
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她忽然想到了千霜。
于是玄明坐在榻前将她扶起时,看到的是她悲愁中夹杂了胆怯的眼神。她从前几时有过这样怯弱的神情?
“放心,我们是在白夜的营中。”他轻声安慰道,“谁也不会进来。”
雪晴然就着他手里饮下了那碗药,然后依然怯生生地偎依在他身边,过了不知多久才轻声说:“玄明,从前槿姨被雪擎风指名赐给苏尚书,她为了向父亲证明自己清白,投了莲池……那时我不懂,现在……我懂了。”
她呆呆地停下来,睁大眼睛去分辨他的神色。只要看到一丝一毫的嫌弃,她就再也不想活下去。
玄明已明白她的心思,是为千霜而介怀。他轻声说:“可是雪王爷一定更希望她好好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