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到得王殿上时,未曾见到千霜的身影。横云百官跪满王殿,鸦雀无声。到处是散落的银针,雪轻杨半个衣袖都被血染红,他怀中的女子口中仍在不断溢出血来,随着疼痛引起的战栗一阵阵流过脸颊。
玄明将她接过来,轻唤她的名字。她这才勉强睁开眼,声音抖得难以分辨:“痛……”
血和她的声音同时落下。她颈上和额角隐隐现出血脉纹路,都是妖艳的赤红。她痛得浑身都在打颤,用不成声调的声音急道:“好痛,玄明,杀……了我,痛……”
整个王殿上只剩下她难以名状的痛苦呻吟。玄明握住她的手,匆匆抬头道:“快去端木府请老大夫来!”
他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每一个都是如何救她,却没有一个行得通,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痛极的惨状。他来不及惊讶,来不及怨恨,来不及绝望,来不及想任何其他,只是迅速想着一切可能的办法。雪晴然痛得失了神智,紧紧抓着他的手,指甲在他手上划出深深的伤口,旋即猛地停住。她终于痛得晕了过去,只有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玄明立即去试她的呼吸和脉搏。许久,他将她慢慢抱紧,抬起头来:“究竟发生何事?”
“雪千霜的血沾到了琴弦上。”雪轻杨言简意赅地说,“去寻你时已经同时派人去寻了老大夫。御医没办法给她止痛,因她已痛得咽不下东西。”
两人的声音意外地都很安静。玄明取出帕,将雪晴然唇边颈上的血迹仔仔细细擦净。一整条白帕都被染成了血红,他扔了帕,静静的再不开口。
雪晴然在半个时辰内醒了三次,又三次陷入昏迷。无论清醒与否,她都痛得几乎不能出声。第三次醒来时,老大夫终于到了,他的黑衣徒弟小小也到了。
看到满地血迹,两人都怔了一下,草草跪下施礼,便凑到近前。不等老大夫出声,小小已经由衷地叹道:“好恶心。”
所有人都看着他。他走到雪晴然身边,有些嫌弃地看着她:“她所有的经脉血液里,都有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在闹腾,要出去又出不去,就好像,恩,困在笼中的鸟。还以为她会魂散而死,没想到是活活痛死。”
玄明和雪轻杨同时道:“救她。”
小小摇摇头:“想救她除非将那东西放出来,想放出它除非让她血流尽。我若是你们,会趁早给她一刀,好让她少受些折磨。这样下去,可能她不等到死,就会先痛得疯了。断筋碎骨的灭顶之痛,你们自己试试?换谁都会恨不得一死解脱。”
他微微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着雪晴然痛苦的眼睛:“或者,将她送回来处。”
玄明立时抱着她站了起来:“哪里的来处?”
“莲花公主五岁时从雪王府的莲池出来,天下皆知。”小小一笑,“将她沉入莲池送回去,可保住她的命魂,但从此以后,她会回到来处,再不能与你相见。你不信?不信问她自己,是也不是。”
玄明低头望去。雪
晴然在极度的痛苦中听到这番话,如同遭了雷击,猛地挣扎着躲到他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头颈。
“我不去!”她用尽一切力气惊恐地喊道,“就算死也好过和你分开,玄明我不要去——”
王殿上下一片愕然。每个人听到小小那番离奇说法时都以为他疯了,不想却从雪晴然的反应里得到了证实。她的声音最末变成了痛楚的呻吟,人人都能从那呻吟声里听出她的痛,他们不明白为何她宁愿这样也不肯去莲池活命。
“再无其他办法了么?”玄明轻声问。
老大夫和小小互相看了一眼,同时摇摇头。
雪晴然的声音完全连不成句,只是一些断续含糊的单字:“我,我不要去,不要,分开……你说过,不分开……”
她的双手紧紧扣在玄明身上,抓得那云锦织就的厚重衣衫也有些破了。她的指甲一直在渗血,她已全然感觉不到,只死死地抓着他不放。
只是瞬间的沉默,玄明抬眼看着小小:“若我一边放空她的血,一边给她饮淬血花,有几成生机?”
听到他说淬血花,别人尚不清楚,小小已经果断摇头:“你知道要多少鲜血混进淬血花,才能救回一个全身血液流尽的人?就算你当真将这殿上人全都杀了,那么多血她饮得完么?”
停了停,老大夫忽然扬起花白的眉毛问道:“她的血到底怎么了?那作怪的是什么玩意儿?”
此时雪晴然气息奄奄,仍在发出些极力压抑着的痛楚呻吟。玄明的声音也跟着有些发颤了:“是血染的弦梦。老大夫,究竟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不要再任由她这样受苦了!”
“血弦梦?”老大夫重复了一次,“如果是这东西,老头子实在是,回天乏术了。”
玄明眉心一蹙,再不言语,抱起雪晴然朝殿外走去。雪轻杨却还在发问:“为何这样说?”
老大夫看着玄明的背影,怅然道:“我从前也曾认识过一个弦梦的传人,因此知道破解血弦梦须得结这个弦梦的人再用自己的血倒转弦音。我老头子也不知是什么人伤了公主,但如此重伤于她的人,又怎会舍命来救她。”
雪轻杨微微挑眉:“传旨,能将此事传与雪千霜之人,封万户侯。”
他望着玄明静止不动的背影:“让雪千霜知道,长公主在雪王府莲池。”
旧时亭台依旧。因下臣们早知道国难当头,新帝即位后定会尽早选任新的雪亲王,是以早早已经将荒废的雪王府重新整理。
冰莲池边的雪地里铺着厚一尺有余的层层锦被,四面都放了暖炉,倒将这里熏得温暖如春。
雪晴然微微睁开眼,从头到脚每一寸皮肤筋骨都好像正在被人撕裂。剧痛带来的轰鸣声在脑海中凶猛回荡,渐渐的有些熟悉。
“玄明,江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