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晴然的印象中,千红的帐篷是很漂亮的东西,每一顶都用极大的针脚绣着无数纷繁花朵,栩栩如生。
然而此时此地,千红撑起的是一顶素白的帐篷。那帐篷看上去已经很古老,肃穆的白色令人心中不安。雪晴然被带到离帐篷很远的地方,千红的刑者都在她身后静默着,依靠玄术静听帐中声音,只有金雀花在她身边。玄明已和云锦花并九位年纪较长的刑者在帐中留了很久,雪晴然茫然等待着。她早已知道千红的真实身份,却全然不知究竟会有怎样的惩罚。曼陀罗毒性未退,她只能焦灼地空等,或是从身边那些人的神情中揣摩一二。
忽然金雀花双手掩住面孔,泪水从指缝间滚滚而出。雪晴然立时就起身奔向帐篷。这一次无人拦她,只是还未到近前,帐门便开。玄明走出来,手脚上都挂着镣铐。他略略侧过脸去,像是想要看一眼身后的人,终究又停住了,只慢慢走到雪晴然面前。
云锦花的声音紧随而至:“九重天云氏,为报私仇,祸乱横云,涂炭苍生。依九重天刑典,当受锁山重刑。即刻随千红返回雪山领罪,不得拖延。”
“云锦!”金雀花亦快步过来,朝着她双膝跪下,“横云雪氏对公子做了什么,千红一清二楚!雪擎风屠戮云氏子孙,侵吞水月茶庄资财,雪千霜更企图掳走公主,此仇此怨,若不报还,天理难容!难道千红就要眼睁睁看着公子被治罪,作壁上观吗?”
“雪山铁律,怎能容情。”云锦花说了这一句,再难抑制声音中的悲色,“公子,你本是最懂得忍耐的人,怎会如此糊涂啊!”
到此时,雪晴然终于全都明白。她怔怔看着玄明,颤颤伸出双手,抚过他的鬓发脸颊,声音也颤得失了原样。
“是因为我……”她喃喃念着,“都是因为我……”
什么远走高飞,世上怎会有人比千红的刑者走得更远。她究竟有多粗心,竟会想不到他的选择。
玄明一抬手,带起一片镣铐喧响。他隔着锁镣将她小心拥在胸
前,合起眼来仔细辨着她身上的淡薄莲香。他想到这时节,茶花怕是快要开了。如云如火的团团茶花,如烧如灼的绵绵痛楚。
“莲儿,”他低声说:“容我自私任性一回,依我一次。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要应下,行么?”
雪晴然连忙抬起头应道:“好,你说什么我都应。”
她旋即想到什么,睁大了眼睛就要改口。然而玄明已经急急开口:“不要跟我进雪山,不要让我再看你受苦。”
“玄明——!”
“我求你了!”他急急打断了她的话,“莲儿,这世上没什么事是我不能忍的,除了看你难过。雪山的刑期终究有期限,我也许明天便回来,也许三年五载才回来,只要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们总还会长相厮守,总还会有再不用分别的一天。那时候,让我看到一个过得好好的你,好么?”
四周是如海般深沉的静默。半晌,雪晴然悲叹一声,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去杨皇兄身边,等你回来。”
玄明闻言一笑,从袖间取出金错刀,帮她装好。恍惚间又是少年时光景,春寒料峭,这一笑温柔了时光,照亮了岁月,是人永生永世不能忘却的须臾静好。
两把刀都已给了她。他低下头,在她苍白的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去吧。再相见时,永不分离。”
雪晴然含了满眶泪水,努力牵住他的衣服不肯放手。这时,忽然有个带了泠泠殊傲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夫人,云明该上路了,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