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镂花的香炉里,极淡的烟袅袅升起,到得一半,突然温润旋转,盘旋成云,向着一旁缭绕而去。
榻上倚着的年轻人,眉目清俊,眼眸寒凉。墨色长发轻轻滑落肩头,顺着莲白色衣襟慢慢落下,挡住了他手中奏折。
“你确定,在江夏袭击你的,是和官府勾结的贼寇?”
榻前凳上坐着的人略一点头,将微温的玉盏凑到唇边浅啜一下,确定温度刚好,然后递过来给他。
“不错,已查清了。轻杨,你看了一天奏折,该吃药了。”
雪轻杨接过药一饮而尽,将玉盏递回给他。这时香炉中不知怎的,薄烟蓦地腾起,又顷刻间消散在虚空中。
他凝视着又恢复了原状的烟,好一阵才开口:“江夏背后是桓海的浩瀚,并无退路。城中作乱,剿灭应当不难?”
“正是。”
雪轻杨想了想,慢慢侧身倚在一个玉枕上,合起眼:“便让皇叔的旧部去剿吧。”
“何必劳动那些老人家,不如——”
“你已涉险太多。”他重新睁开眼,“流夏,你不能有事。”
黛眸明艳的雪流夏展颜一笑:“我是横云的雪亲王,要做的自然是守住帝君,守住横云江山。”
“江山……”雪轻杨发出个轻促笑声。江山是什么?是比这曾经终年被人遗忘的凤箫宫更冷的东西罢了。那里葬着他的幼妹,他的叔叔,他落寞时光里聊以慰藉的心上人。
从流夏出生之时起,雪轻杨从未怀疑过他将是横云未来的帝君。,坐拥千城,将自己的命牢牢抓在自己手中。而那时的他,便也不用再将病痛当做一招计谋,收收放放,真真假假。他可以静守一片竹林,做个只得虚名的亲王,每天下下棋,喝喝茶,安度余生。
谁知造化弄人,人人机关算尽,人人难得善终。世事亦如炉中袅袅升起的轻烟,没有谁能知晓它下一刻的变化。
“莫担心我。”雪流夏轻声说,忽而又笑了,“况且,我在江夏欠了一人许多饭钱未还。”
恩?雪轻杨断开思绪,略抬起眼。他的眼少有这样撤去一切淡漠寒凉的时候。
半晌的安静,他忽然在这寂静中明白了
什么,微微扬起眉:“是个女子么?”
雪流夏唇角带了浅淡笑意:“是个茶楼说书的女子。我见她时,她正认真讲着‘英雄夏皇子’的故事。因我说了自己的不是,她跑过来打我。”
雪轻杨亦淡淡一笑:“那饭钱又是怎么回事?”
雪流夏稍微顿了顿。
“常去她家中吃饭,一次也未付钱。”
“几餐而已,罢了。”
“她因请我吃饭,卖了家中唯一的首饰。”
片刻安静。雪轻杨说:“是个茶楼说书的女子么?”
“是。”
“因家中穷困,所以在茶楼抛头露面?”
“父母早逝,独力抚养妹妹。”
“可有名字?”
“萧蝶陌。”
雪轻杨将手边的奏折举起遮住眼眸,倚在榻上像是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从那奏折下传出个毫无睡意的沉静声音,如同落雪般寂静。
“带回来给母妃看看。”
“什么?”
“你吃了人家那么多饭,怎能不让她也来吃吃你家的。”
“轻杨,”雪流夏微微睁大黛色的眼,“你当知我并无他意。她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没得什么能为自己做主。这样做对她太不公平。”
“只想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罢了。”雪轻杨露出个极淡的微笑,“她既仰慕‘英雄夏皇子’,想必也愿意来王城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