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见到绝颜开始,他的脸上就是如和风般的笑容,一直笑得温煦。一番寒暄过后,绝颜决定把话题从皇恩浩荡的感恩和久别重逢的感慨上引开。
“绝颜久别故乡,对一些家事也只能道听途说,说来真是惭愧呢。”
左序笑道:“不知王妃所说是何事?”
“绝颜听说不止是冶炼铜铁,就连江州一段的漕运也由外祖父家协同漕运司打理,不知是否如此?”
“不错。”左序捋了捋长须,“王妃所言不错,左家深受皇恩,幸得圣上信任,诸位大人抬举,才将漕运一事也交由左家协同。”
绝颜正想开口提及用漕运司米赈灾的事情,左序却抢先一步开了口:“听闻王妃此次千里迢迢返乡省亲,除了省亲之外,还有一件赈灾的要务在身?”
他竟自己提了出来?绝颜微觉诧异,还是点了点头。
“那正好,老夫倒有一个提议,不知可否——”
“外祖父不必对绝颜如此客气,真是折煞小辈了。”说着绝颜又替左序斟了一杯茶。
左序似是满意绝颜的礼数周到,笑了笑:“是老夫拘礼了。说起来这个提议还是林老爷提出来的。他和老夫是相交数十年的好友,在这江宁郡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昨日他来看望老夫,谈到了赈灾一事。林老爷就提出要把这江州府里欠他府上的积欠全都免掉,他素来是心地仁厚,菩萨心肠,有此意图也不奇怪。老夫虽不比林家身先士卒,有道是行善不落人后,也有心共襄善举。正巧绝颜你还身负着赈灾的要务,身为亲人怎可袖手旁观?所以我也想效仿林老爷,把这江州府里所欠的积欠状全都免掉,不知你意下如何?”
绝颜心里吃了一惊,没想到今天左序一来,竟然主动提出免除江州的债务。不过这样也好,省了她一番唇舌。左序的行为虽然突兀,倒并不难解。想必他在山上思量两日,觉得这次非破财不足以消灾,所以迫不得已出此下策。
不过他为何还要扯一个林老爷出来在台前亮相呢?
绝颜接触到左序的目光,面上笑着应承道:“难得外祖父你深明大义,宅心仁厚。绝颜就先代江州的百姓多谢外祖父了。”
“哪里。既然绝颜你也赞同。那救灾如救火,事不宜迟,老夫明日就命人在城中张贴布告,告诉大家这件事,再当众把那些积欠状焚毁,也好让他们心安。”
当众焚毁,看来左家这次是认真的。绝颜的思绪更深了一层,看着左序叫人进来吩咐事项,心念一转,意识到了左序推林老爷到台前的目的。
焚毁积欠状虽是于赈灾有益,但是当众焚毁,到时候声势何其浩大,其后随之而来的又是何等的众望所归?可谓是收尽了民心,就和昔日冯谖替孟尝君在薛地买“义”而置办的“狡兔三窟”一样,和孟尝君不同的是,今时今日,这样的名望本身,就是一块和氏璧。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林家能不能消受得了这福分她不知道,左家是绝对消受不起。
因为左家在朝中还有一个皇子,一个势单力薄却依旧被无可避免的卷入争储之中的皇子。
若是左家不提此事,也躲不过那两道折子的参奏。与其被迫出资,不如慷慨解囊。时机可由自己把握,多少也只在自己心中。但若是由左家出面提议焚劵赈灾,一定会遭人非议,说成是九皇子有心觊觎帝位的收买人心之举。
所以这两日,左序避而不见,正是为了寻找这样一个适于在台前出面提议的人。
思绪豁然开朗。绝颜的心底多了一份了然。
事已谈妥,左序也到了告辞的时候,出乎绝颜意料的,他竟然开口邀请她前去山上的祖屋拜访。
“祖屋乃是由你的曾祖所建,也是他老人家发现了山上的矿藏。”左序一脸和蔼的笑意,眼中似有追忆,“你娘亲最得他老人家的喜爱。所以从小就常住在那里。一年中间倒是住在那里的时间长,住在这府里的时间短。”追思渐浓,笑意渐渐转淡,“你不妨去看看也好。”
“是吗?”绝颜微微一笑,眼中有几分好奇的热切,全都落在了左序的眼底,“那我明日就要去叨扰了。”
“这么说你明天就要搬去山上的祖屋了?”问话的人自然是雍雪见,声音里有几分讶异,更有一丝不满。绝颜搬去山上,那里不像左府占地广阔屋宇连绵,若是他也前往,只怕会露了踪迹。
乍然重逢,便又要分离。
绝颜怎会听不出他的心意,当下看着他歉然一笑。
她并不想放过左婕妤母子,不想也不能。留她二人在侧,便是给自己留了两个危险的敌人。
她在左府的眼线并没找到左家最重要的账簿,还有和五皇子来往的契约,要出师有名,这些都是必须之物。虽然雍在身边,但是雍本就有自己的计划要处理,而且这些事情一直以来都是她在计划筹谋,也只有她明白其中始末,一时难以转交给他人。何况她不想事事都倚仗雍的帮忙,这些事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自然由她自己处理最好。这次她去山上的祖屋就有调查之意。
也许还有一层深意,那就是她自己都不甚明了的追溯之感了。
看见她歉意的笑容,雍雪见有些无奈的回之一笑,也只好一如既往尊重她的决定。
“我只去几天。”她倚在他的怀抱,“很快就回来。你也还有事情要办吧。”这几日他为她逗留在左府,她岂会不知?
“自你遇刺后,皇上又召回了五皇子回朝,命他和寒照一起协理朝政。对他倒是因祸得福了。”绝颜眼里含笑,“不过皇上也不会真的对寒照生疑,他不是正在查你遇刺的案子,要是真的对寒照起疑,又岂会命他来查?”
“寒照的嫌疑太过明显,反而没了嫌疑。最重要的是皇上知道龙卫的存在,自然就会怀疑龙卫座主‘雍雪见’的死大有玄机。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只怕皇上是对韩咎起了疑心。”雍雪见分析道。
绝颜点了点头:“不错。韩咎本是调查此案的上佳人选。也许,”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皇上怀疑的正是他私下和景肃勾结,换了密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