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去了一趟永和宫,陪着德妃说了一会儿话,等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微微迟疑片刻,终是放心不下,转身往南走。
到了寤生住的小厢房,忽然一眼看见李谙达侍立在门外,不禁一怔。李德全上前来与他见了礼,压低声音道:“四爷,皇上这会儿正在里面呢。”
胤禛点点头:“我知道了。”
转身欲走,忽然从里面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老四,进来。”李德全忙为他打了帘子。
胤禛心头一跳,手指颤动了一下,这才走了进去。掀开里屋的帘子,就见康熙坐在床边,望着床上睡着的人。
“皇阿玛……”正要请安,被康熙摆手止住。
“过来坐下。”康熙看了他一眼,下巴点了一下床沿,声音压得很低。
胤禛低眉走过去在床沿上坐下,转头就见床上的人额头搁着毛巾,脸色也泛出红潮,不禁问道:“皇阿玛,这是怎么了?”
“发烧了。刚睡过去。”康熙轻轻握着寤生的手,眸中透出丝丝疼惜,“这丫头今儿累了一整天。朕刚才听小六子说,她连饭都没吃。还不知在哪儿摔了一跤,膝盖磕破了,手掌也擦破了。”
胤禛微蹙了眉:“她怎么不吃饭?”
康熙瞅了他一眼:“小六子去给她送饭的时候,她说没时间吃,正着急把事儿做完,好赶在某人回府之前去向那个人道谢。那一跤,大概也是追那个人的时候摔的吧。”康熙又轻叹一声,“朕听说这丫头擦正殿的时候怕踩脏了,是脱了鞋进去的。丫头体质偏寒,这么一受凉,怎么能不生病发烧?”
胤禛望着床上的人,说不出话。只是心却满满疼了起来——那是因为她才会心疼。
“朕知道你的心思,也知道十四的心思。”康熙看着那个昏睡的人,声音悠远低沉,“你们都想将她放在心里疼爱,也认为自己确实是在疼爱她。可是你们有谁真正愿意去了解丫头的感受,有谁在乎过丫头的想法?你那么霸道的方式,其实就是在逼她……你们不懂,丫头的心思很重……有些事搁在别人身上,或许发生过了就不在乎了;可是她不一样,她从来都不懂得扔下包袱,所以肩头的包袱就会越来越重,总有一天,像她那么单薄的身体,一定会垮掉的……”
“很多道理她都明白,可她却装作不懂。你知道为什么吗?”康熙望向胤禛,“因为丫头缺乏安全感。无知者无畏,只有什么都不懂的人才不会害怕。而你偏偏要用最残酷的方式把谎言撕开,将真相从里面掏出来给她看。朕知道你是为她好,可是你有没有顾及过她的感受?你那样做只会将她逼到一个困厄之境,令她惶惶不可终日……”
“唔……”床上的人似是难受地皱了皱眉,梦呓起来,“不要……”手无意识地揪住了康熙的衣服。
“丫头……”康熙轻轻拍着她的胳膊,低声哄她,“不怕……朕在这里……”好一会儿,床上的人才慢慢安静下来,重又陷入了昏睡里。
康熙轻轻掰开她揪住衣服的手放进被子里,又为她掖好被角。胤禛默默看着这一切,眸底有隐隐的水光闪动。
“你想要疼爱丫头,那就先从了解她开始,从了解她内心的想法开始。因为你虽然能看透她,可是你却不懂她。”
胤禛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脑子里还回响着皇阿玛刚才说的这句话。情不自禁地从怀中摸出那个香袋来,拇指轻轻摩挲着香袋上精致的绣纹,低低地自言自语:“寤生,你一定不知道,曼珠沙华除了有‘永不相见’的意思外,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地狱之花曼珠沙华,花叶永不相见,可是它们其实是一直希望能够相见。曼珠沙华的另一个意思,是“互相思念”啊!
他紧紧攥着那个香袋,唇边漫起一层淡淡的笑意。
寤生一直睡到翌日中午才醒来,出了一身汗,终于觉得轻松了些,烧退了,头也不像昨晚那么晕重,虽然身上还有些乏力。小六子来告诉她皇上准了她的假,让她病好了再去清茶房,然后又为她倒好沐浴用的水。寤生连连道谢,忙开了柜子将连月积攒的碎银子倒出好几块来,塞到小六子手里。小六子让了好半天,才喜笑颜开地收了。
一切收拾完,用了点清淡的早膳,寤生刚坐在桌边把药端在手上,就听有人在外面唤道:“丫头,起来没?我进来了噢!”
寤生在屋里笑着应了一声,老十掀了帘子进来,一见她就叫道:“哎呀呀,丫头,你怎么一天之内就瘦了?!”
“十爷说笑了!”寤生起身让座,又倒了一杯刚泡好的茶放在老十面前的桌上,自己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十爷今儿怎么得空?”
“没在乾清宫看见你,才听说你病了,所以过来看看……”老十眨着眼瞅了瞅她:“脸色还不好,快把药喝了。”
“哦。”寤生苦着一张脸看着碗里的药汁。
“快喝啊,喝药可不能耽搁!”老十担心地催道。
寤生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把药灌了下去,“啊……好苦……”又忙忙地漱了口,往嘴里塞了一小块点心。
“哈哈哈……”老十笑趴在桌子上,“哈哈……丫头,你喝药的样子,实在是……哈哈哈……太好玩了……”
寤生无力地翻了个白眼,见他还笑个不停,气得伸脚去踢他的凳子。“哗——”的一声,只见本来笑得东倒西歪的老十毫无防备地向后仰去,在寤生的惊呼声中四脚朝天仰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寤生见他那难得的狼狈样,大笑起来,“哈哈哈……你这个样子,才好好玩……哈哈哈……”
“臭丫头……嘶……”老十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自己也不禁觉得好笑,“哈哈……”
“你们……”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