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暮春的时候,寤生征求胤禛同意,给小竹脱了籍,入了八旗,为她安排了婚事——丈夫阿克敦原是雍亲王府侍卫,嫡妻去世的早,唯一的儿子也早年出天花殁了,如今三十有五,做到京师武官,委署步军参领,因性格实诚,仍是独身一人。小竹做了继室,阿克敦欢喜的了不得,没想到傻人有傻福,自是将小竹放到心尖上疼。小竹性格稳重,样貌也是出挑的,早年还在雍王府的时候阿克敦就见过小竹,只是那时候哪里会想过这么好看又贤惠的人会做自己的妻子?如今只觉得每天就跟做梦一样,过得美滋滋的。小竹原本还郁郁,离开寤生也不习惯,有时还暗自垂泪,后来终是被老实的阿克敦打动,脸上也渐渐有了点笑模样。
寤生知道小竹现在过得很好,总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胤禛最近却十分忙碌,除了继续推行新政、整顿吏治、惩治贪墨等等外,还要准备对准噶尔用兵,还要处理繁杂的苗疆事务,还要担心老十三的身体。
十三比胤禛小八岁,但这一年来劳心劳神,健康状况很是不好,憔悴的模样看起来比胤禛还要老许多。怎奈朝中又离不开他,胤祥自己也是个劳碌命,闲不下来,真可谓是鞠躬尽瘁。
十一月老十三卧病不起,胤禛去看了他两回,派太医常驻怡亲王府,无论什么珍奇药材,只要十三能用上的,他都要想办法弄来。只是十三的病却无起色,胤禛眉间难掩忧虑。
雍正八年五月初四,胤祥薨逝。胤禛去见了他最后一面,回来就一病不起。
寤生按捺下满心的焦虑不安,在御榻前侍奉汤药,看着他消瘦憔悴、不省人事的样子,她也只能将眼泪往肚子里咽,却不敢离开半步。她简直要怀疑历史是不是有错,怀疑他是不是永远不会醒来。
“主子,您都三天没阖眼了,还是歇一会儿吧……”阿福在一旁抹着眼泪低声劝道,“您这个样子,皇上醒来看见了,会心疼的……”
“我没事……我要等着他醒过来才能放心……”寤生一边喂他喝药,一边用绢子擦拭着从他嘴角滑出的药汁,眼泪就再忍不住,声音已是哽噎,“胤禛,你都睡了这么久了,快醒过来……醒来看看我,好吗?胤禛啊……”
胤禛的睫毛微颤了一下,寤生整颗心都悬了起来,眼泪也顾不上擦,攥紧了他的手:“胤禛,你醒了吗?胤禛……”
“传……”胤禛薄唇微微嗫嚅了几下,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
“什么?”寤生心头一急,凑过去倾听,“胤禛要说什么?”
“传……”胤禛半睁开眼,小指轻轻碰了碰她的手指,“弘历……允禄……允礼……弘昼……还有、还有……张廷玉、蒋廷锡……觐见……朕要拟……遗诏……”
寤生听到最后两个字,脑中顿时“嗡”地一声,眼前一阵阵发黑,强忍着不适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阿福立马传唤去了。
“娘娘,”苏培盛见她面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样子,忙扶着她,“还是去隔壁暖阁歇一会儿吧。”
寤生看了一眼床上似又昏睡过去的人,擦了眼泪,点点头。
倚在榻上,她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觉得浑身像被抽空了似的疲惫无力,脑中却是时而晕眩时而清醒,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声音:“胤禛,你不是要我答应你永远陪着你么?才多久工夫你就忘了?你不能、不能……”
心头猛然间一阵悸痛,一口腥甜从喉中涌了出来,迷蒙中只看见满目鲜红,随之就坠入了彻底的黑暗……
第119章执子之手
“额娘……额娘……”
寤生渐渐醒转过来,慢慢睁眼,就见弘历守在一旁,已经红了眼圈,见她醒了,面上才显出几分喜色,“额娘,你终于醒了……”
寤生脑子里懵了一下,半晌才回想起自己是厥过去了,挣扎着想要支撑起身子,却发现根本使不上力气,倒累得喘气。
弘历吓了一跳,忙扶着她,让宫女拿了软枕垫在她背后:“额娘,您快躺着别动!”
“你阿玛呢?现在怎么样了?我、我睡了多久了?”寤生面色依然苍白,抓住儿子的手急道。
“额娘都昏睡了两天两夜了,把儿子吓坏了……额娘别担心,皇阿玛已经缓转了些,喝了药,这会儿睡得比昨儿安稳了。太医请了脉,也说皇阿玛已经脱了凶险。倒是额娘……”弘历说到最后有些哽咽,忙止住了,生怕她看出什么来,吩咐小太监端来药,“额娘,儿子服侍您喝药。”
寤生轻呼了口气,闭了闭眼,只觉得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松缓不少,喃喃低语道:“那就好……那就好……”
弘历轻轻吹了吹药,一勺一勺地喂她喝下。然后又服侍她漱了口。“额娘,刚熬好了燕窝粥,好歹用一点吧。”
寤生没有丝毫胃口,刚要摇头说“不用”,就见儿子一脸期待的神情,顿时不忍,话到嘴边就改了口:“好吧……”
弘历暗自松了口气,忙让人将燕窝粥端来,他仍是一勺一勺喂她用了。寤生勉强用了一小碗,就再用不下。
“额娘安心歇着吧,皇阿玛吉人自有天相,您就不要操心了,会没事的。”弘历为她盖好薄被,柔声劝慰。
寤生微微颔首,那根原先绷紧的弦松了,就觉得累极,她努力提了口气:“弟弟妹妹那边,弘历这两日也帮着额娘照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