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友道:“但是,我不能再呆下去了,这,太危险了。”红涛说:“你只要一走出这门,危险就增加了十倍。再说,你也走不出去了。已经有人盯上你了。”凤友一惊:“什么人?是公安局的?”红涛没有回答,她似乎陷入了沉思,眼睛黑光闪闪,对着凤友的手出神,好像,那才是她的思想的关键所在。“你只是想着躲,藏,跑,难道,你准备一辈子就这样渡过吗?”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凤友的眼睛,立刻红了,也湿了一些:“我还能怎么办?到省委去喊冤?告状?让他们赶紧把我抓起来,赶紧枪毙?”
她抬起眼,精光大盛,看了凤友一眼。凤友感到了她的眼中特有的那股压力,不由自主,把自己的目光闪开。很快地,她眼中的那股火熄灭了。代之而起的,是更加深沉的思考。“你应该起来,跟他们斗。”她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这时候,凤友就是不存在的了,只成了一个影子。凤友差点哭出声来:“怎么斗”红涛说:“正义在你这边,他们最怕见到阳光,而你,却不该怕。你的案情,我已经研究了好久了。现在,我有把握,帮你把这个官司打赢。”凤友一点不解,以为她在说梦话:“打官司?跟谁?怎么打?”她并不着急,眼神严肃,嘴角却闪过了一丝笑意,或者,类似笑意的东西。“你没有想过,当然,还不能理解。”她的语气忽然很柔和,也很亲切了。凤友刚要再问她到底打什么“鬼主意”,她的表情又淡漠如水。“你如果要我帮你,就必须信任我。”凤友盯住了她的嘴,似乎是,生怕那里吐出什么可怕的怪物来。她的嘴,梭角分明,闪着肉红色的光点。“我已经跟李英见过面了。暂时,你不会有危险。因为,他还不能肯定那就是你,还认为,跟我仍有机会。总之,他们在监视你,你是跑不了的。从现在开始,你每一步行动,都得有我的同意。我要帮助你。我相信,这个仗,咱们是必胜的。”
凤友刚要问她什么,她一转身,滑冰一般地出去了,几乎没有脚步声。
第二天早饭时,红涛跟母亲说,过几天,她要去找一个历史学教授,向他请教一个重要的问题。她使母亲相信,此事重要到了可以决定她高考成绩的地步,因而非去不可。只是,那个教授住在远郊,常姨不放心。想了一会,她说:“这样吧,让这个小王八糕子跟你去,也好让人放点心。”把凤友推了出去。红涛漠然地听着,一语不发。常姨道:“你嫌他土,打扮一下还看不出他是屯里孩子呢。”凤友注意到,红涛没有接母亲的茬儿,像是对母亲的安排再不感兴趣,而转过身,跟她的大姐夫说话去了。丰继中的老于是省公安厅的副厅长,负责全省的日常,严打工作。她像是在闲聊,问了几个报上和电视上已播出的新闻故事。丰继中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极力给小姨子解说他并不懂的法律问题。这个小姨子心高气傲,从来不正眼看她的两个姐夫,跟他们主动交谈更是少见,至于请教问题云云,那是提也不要提。
“丰叔叔今天不知有没有时间。”红涛忽道,冲姐夫轻轻摇了摇头,显出了有事的样子。“我想让他帮我个忙,不知成不成。”丰继中忙道:“那有什么不成的!什么事,你说吧,不用我爸,我就能给你办了!”约涛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想让他给开张介绍信。”丰继中奇怪:“介绍信?什么介绍信?”红涛说:“我想查一查司法方面的资料,没准,要到高级法院什么地方找一找的,没介绍信人家还不把我抓起来?”丰继中自以为理解了她,摇丧…小脑袋,眼睛水汪汪地转了转,嘿嘿地笑了:“没问题,明天我就给你开一张来。”果然,第二天晚上回来时,他真地从公事包里拿出了介绍信,上面盖着大红的公安厅:“兹有常红涛同志,因学习需要,前去贵处查阅有关法律资料,请接洽为盼。云云。”
说好了后天就要去找那个历史教授。凤友想知道她是怎么安排的,想知道外面的便衣还在不在,什么时候他们会行动,而他,该怎么办。可是,红涛好像躲着他,决不跟他说一句话。那两天里,红涛天天往外跑,平静地做着什么事情。她的姐姐们好奇,却打听不出来。常姨自以为自己最了解女儿,根本不屑打听:“那小犊子,准是在找人对题哪,她呀,鬼心眼子多,说不定真能把考题弄出来呢。”至于她这些话到底有何根据,“把题弄出来”又是什么意思,她就全然不管了。她说话的目的,主要是为了痛快痛快嘴。别人犹可,凤友却是坐立不安,没事的时候,就躲到阴暗的地方,挨近窗户,观察外面的动静。可是,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天早上,凤友忽然觉得有人捅了他一下,一下子坐起,发现是红涛正站在他的床前。“快起来。”她的声音压低了,“把这身衣服换上。”说完,她转身朝向窗户,不看凤友。凤友惊讶地发现,外面天还没大亮,而红涛那一身打扮,分明像是出远门的意思了。更使凤友吃惊的是,红涛丢给他的衣服,是一件女式皮大衣,紧胸束腰,还带着鲜艳的领于。此外,还有一顶女帽,像是贵妇人领着白色小雪球狗上歌剧院看戏时才戴的那种帽子,上面插着一朵大丽花呢。他更不能接受的是,有一顶假发,正在床上等着他。如果戴上了它,那凤友就立刻消失了,代之而出现的是杨贵妃、林黛玉、娜丝米拉达。“快点,你还等什么?”头一回,红涛的语气带了出了感情Se彩。声音虽然不高,凤友却全身一震。他想不服从,可是,手已经动丁起来,把那些东西都穿戴上了。那股浓浓的香水味,使他随时可能昏倒。不知红涛从什么地方弄来这身行头,虽是女装,穿在凤友身上还正正好好。等他套上那双芬兰高筒女靴时,脸色焦黄,欲哭无泪了。红涛转过身,看了他一眼,没有一点笑意。“来回走几步。”她命令。凤友差点闪了腰,还是一瘸一拐地走了四步,最后,一头撞到了墙上。“还可以吧。”她说,“现在,坐下来。”凤友坐到了床边,红涛便走过来,掏出了一个小盒。从那里面,拿出了眉笔、口红、粉底霜,把凤友的脸抬高了些,用心地给他描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她自己从不化妆,也许是因为她一直有一个创造的冲动,反正这时她的心情极好,心细如发,竟然一丝不苟地弄起眼影、假睫、唇线、眉形来,连呼吸都没有了。一切弄妥当,她退后一步,看着凤友,把眼睛轻轻地眯了两下,好像,是看到了一种发光的东西,她必须如此,否则就要把她的眼目刺伤了。在她的神情柔和的脸上,此时,那张嘴巴忽然显得线条有力,特别生动。她微微张了一下嘴,清楚地说:“好了,现在,咱们走吧。你不准说话,一句都不准。”
常家的人都还未醒,他们一前一后,穿过厅堂,自是谁也没惊动。出了门,便有一辆汽车等在那里了,正是老桂开车。他把车门打开,让两个小姐上车,忽然发现其中的一个他不认识。常年在领导家做事,经验使他明白,碰到再奇怪的事也要不奇怪,因而没有问什么。“东直路。”红涛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言语。老桂依言启动,一边转着方向盘,一边从反光镜里偷看那个陌生的女子。老桂长着一张又白又嫩的脸,嘴唇鲜艳,平时总是不停地舔啊舔的,好像是刚刚吃下了山珍海味,还处在回味无穷的状态中。此时,他一边舔着嘴唇,让那里更鲜艳,更亮丽,一边猜测着常家三闺女跟那个女子的关系。“长得倒真有一股味,好像,比这三丫还好看呢。”他想,同时,心里怦地跳了一下,为下面的想法不好意思,连车子都歪了一下。他不敢这么想,可是,还是那个念头冒了出来:“会不会,这三丫头平时不言声不言语儿的,结果,比谁都开放呢?会不会,是个那什么…那什么“同性恋”呢?”这时,在常家大院的外面,确实有一个便衣在监视。那是当地派出所的一个片警。
李英不敢、也不想马上惊动有关部门,但是,又不甘心,这样大好的因头如果不利用上,他不是太傻了吗?他跟常红涛见了面,得意之情,溢于盲表:“我知道那小子是什么人了,杀人犯,强Jian犯,死刑逃狱犯!只要我一个电话,他就得没命,你也就没面子了。现在,你看着办吧。”红涛面不改色,淡然地看了他一眼:“你去吧,打电话吧。”李英一愣:“怎么,你不怕?你不是对他有好感吗?你不是……”红涛的眼睛,黑黑的、亮亮地对着他:“他的情况,我比你明白。他是清白的。我正要为他上诉。我只怕,到了最后,你也要跟那些陷害他的坏蛋一起,吊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呢。”一句话,说得李英脸红脖子粗:“你休想吓唬我,告诉你,只要你不跟我恢复关系,那么,甭废话,我立马就带人抓他。”红涛似乎笑了一下:“抓?你上哪儿去抓?”李英也知道自己的话太冒失了,补充道:“当然了,没人敢上你家抓人,不过,要是我把真相告诉常叔叔,他会亲自下令逮那小子的。再说了,红涛,你可知道,那小子太危险,在你家的话,时时刻刻,会出事的呀。他不是一般的人,可是个杀人犯啊。”
红涛说:“他的事,我都清楚。怎么处理,我自有主意。现在,我只要求你别乱搅和,明白吗?”李英立刻抓住这话不放:“我可以不管,当然了,只要你说,我就照你的办。不过,你总不能跟一个死刑犯恋爱结婚吧?”红涛的脸一沉:“你再说这种话,我杀了你。”李英狠狠地抽了自己三个嘴巴:“我这张臭嘴,真该死!我当然知道,你只是可怜他,怎么会跟他有什么关系!红涛,答应我吧,咱们恢复关系吧!”红涛沉思了片刻,说:“三天以后,我给你答复。”李英还要说什么,红涛已经走了。当下,李英便决定,不报官,然而,可以找到关系,对凤友进行严密的监视。只要这三天之内不让他跑了,一切就好办了,红涛,最终还是得跟他好,还是他的!于是,他通过同学,找到了当地的派出所,跟一下红脸膛的片警认识了。那片警滴酒不沾,可总像是刚喝完了烧刀子,而且,说话的时候也慢慢吞吞,使人以为他醉得不行了。他的眼神,是那种迷离的眼神。而实际上,他头脑清醒,办事果断,是整个派出所里最出色的探员。
“你为什么要监视常书记家?”片警问,打了个哈欠。
“啊,是这样。”李英按照他编好的词儿说话,因而,语气和表情都无法自然了。“有个土流氓,最近老想上他们家闹事,纠缠着他们家的那个老丫儿,就是常红涛。她是我同学,所以呢,我有责任保护她。”
片警看着他,又打了个哈欠,还长时间地揉着眼睛。李英把那张从通缉令上剪下的照片,小心地拿出,端到了他的面前。片警的眼睛,像是再也睁不开了,而且,马上就要打着呼噜睡着。李英心里暗急:“这是个废物,找他办事,岂不误事?”
“啊,是他啊。”片警忽然说,眼睛好像还是闭着呢。“不就是那个通缉犯吗?巴兰县的,叫姜凤友。”
()
李英顿时呆在了那里。最后,他不得不跟片警大叔说了实话:一点不错,是那个姓姜的,现在,很可能,他就躲在常书记家。但是,为什么不马上报有关部门,派大队人马去抓呢?不成,原因是,他现在还无法肯定,也就是说,很可能根本不是那个人,很可能抓错了。如果抓错,那政治后果不堪设想,你看对不对呢,片警大叔?
片警进了里屋,跟所长商量了一番,最后,作出了这样的决定:由片警先对常家暗中监视,看一看到底是不是一个人,至少,不让那个姓姜的漏网。同时,所长要向上级汇报,把真实情况全部反映上去,根据上级指示再作决定。常书记家,会有一个杀人犯,从一开始,所长就不相信。而那个片警,却是相信了一大半。因此,这两天,人用望远镜,可以看到常家楼门里头,只要开着门,他甚至能看到更多的情况。只是,他要自己小心一点,不能太冒失,因为,这毕竟不是一般的人家。这是常书记的家啊!
凌晨五点钟,他本来已经睡着了。是常家大院打过来的车灯,映到了他隐藏车身的树丛上,把他惊醒了。他爬起来,握住了望远镜,便看到了常书记的专车从院里开出。他拼命要看到车里的情况,车子已经拐弯,所有的车窗都是茶色保护的,再也看不出任何东西。但是,他觉得有点异常。以他多年的经验,知道领导干部晚归是常事,起大早却属非常。于是,他一半凭推理,一半凭本能,作出了决定:跟上去。伏尔加车跟着凯迪拉克停下,片警也下了车,顺着墙,悄悄地挨近了。只见从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他一见,松了口气。是两上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自然,是常书记的千金了。他眼看着两人手拉手,过了街,消失在对面的楼群之后,便呼出了一口长气,擤子一把大鼻涕,又返回自己的伏尔加上,迷迷糊糊地开回去了。
开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把车停了下来。是那两个女子有什么不对的吗?他不知道。因为,他对常家的女孩子并不了解,只是这两天在门外蹲着,大体上知道了她们三姐妹的模样。刚才,他看到了两个女孩子的背影,能确定,其中之一是那个老三常红涛。那么,那么另一个是谁呢?他觉得,自己对不上号了。掏出手机,他拨了一个号码。接电话的是李英。他不没睡醒呢,有点气哼哼的。一听片警的声音,猛然回过神了。
“常家,常家有没有第四个女孩子?”片警问。
“第四个…女孩子?没有!只有大姐红则,二姐红怡,老三红涛。”
“最近,她家里住没住着一个女孩,二十多岁,也许十###岁,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一“不可能!没有。再说,身高一七五?那怎么可能!”李英马上明白过来了,“天啊,是不是那小子他他他……”
一想到今天是第三天,姜凤友可能逃走了,李英舌头都大了,说了半天,也说不上他的意思了。片警要他马上赶来,说他现在在东直路口处。他又问李英,是否知道东直路这边有常红涛的一个据点。李英根本不知他在说什么,却狂叫:“我知道,我知道,你等着我,千万别动啊。”
在一座旧灰楼前,红涛顿了一下,看清楚门牌号,她便放开了凤友的手,先进了门洞。凤友跟在她的后面,轻手轻脚地上楼梯,来到了三层楼上。每层楼,只有一个门,是那种老式的俄式建筑。红涛掏出钥匙,打开了门,一股油漆味扑面而来。屋里很暖和,也很舒服。家具是旧的,很大,很实用。连拖鞋都现成的,端端正正地摆在地上,等着主人来换上。这是钱明义的家,准确点说,是他们结婚时的用房,住了不到一个月,便搬到常家洋楼里去了,这里因而一直没有用过。红涛用随便的态度,从二姐手里弄到了钥匙,而二姐还一点知觉也没有呢。凤友看着这三间屋子如此好,如此亲切,真恨不得立刻跳到床上睡一觉才好了。可是,他站在屋中,一动不敢动。他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红涛把门关好,听了听动静。然后,她没有看凤友,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到凤友面前。
“请你看看,然后,在上面签个字。”她说。
凤友把那张纸展开,用心地读了起来。
合同书
甲方:姜凤友
乙方:常红涛
一、双方现在商定,由甲方聘请乙方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