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想要错的也是对的,可错的终究是错的,这么多年,您可曾真的觉得,父皇当年所为是对的吗?”嵇书勤毫不避讳地提起旧事,直视着皇后的眼睛。
嵇书勤心中明镜,可他向来不愿意以那么狭隘阴暗的目的来想自己的母后。
于是他一直在逃避,试图闭上眼睛,堵住耳朵,这样便能不看不听不问。
面对嵇书悯时,他心存愧疚,面对皇后时,嵇书勤更是无法宣泄自己的情绪。
明明自己什么也没有做,可到头来,嵇书勤觉得自己无法面对任何人,折磨自己到消磨耗尽心力。
在反复的琢磨诘问中,嵇书勤渐渐透彻,正是因为自己的优柔与踌躇,才会变成如今的样子,而皇上疯魔的举动,终是点醒了嵇书勤。
但事到如今,他已无法独善其身,亦是无法抽身事外,他的是否作为,关乎到很多人很多事,他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做出决断……
一番不间断的话后,嵇书勤心中郁结之气终是喷涌而出,让他站在原地,身子都忍不住战栗发抖着。
他喉管挤压摩擦着,声音听起来都不像是他自己的了。
嵇书勤无法判断自己幼时,母后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又是如何盼着自己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若非母后,自己不可能活到今日,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里,母后不解衣不闭眼的悉心照料,是做不得假的。
无论她做错了什么,也无论她对别人如何,但她对自己,绝对是慈母恩情,嵇书勤无以为报,而此时,他不得不与皇后决裂撕破,这让嵇书勤没说一句话,内心的痛苦也俱增。
“母后……儿臣不是任由您摆布的木偶。”嵇书勤重重闭上眼睛,敛下所有复杂的情绪。
皇后依然惊得呆了,无论是嵇书勤前一段日子的疏远,还是她看在眼中的纠结躲避,她只当是嵇书勤纠结,对她铺设好的路没下定决心。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嵇书勤会这般郑重而不客气的斥责自己,言辞如此激烈。
若是嵇书悯在这儿,说不准会乐得颇为放肆,他与皇后之间并无孺慕之情,嵇书勤所思所想他能够理解,却无法共情。
此之蜜糖,彼之砒霜,嵇书悯并不会对嵇书勤的想法有指摘意见,一切全凭嵇书勤的选择。
但嵇书悯也是乐意看皇后此时脸上的神情。
这番话,若是由嵇书悯说出口,皇后可能并无什么感觉……
可若此话是嵇书勤,她心心念念,觉得永远不会反抗,永远乖巧,是那个连走路都要摇摇摆摆任,由她引领的大儿子说的,皇后定会大为震撼。
“勤儿,你在说什么!”皇后哑然失声,半晌,她那双眼角生了皱纹,却依然漂亮的眸子瞪大,岁月在她面庞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山中的日子,终究比宫里清苦多了。
皇后又极为多思,她在山寺中的每一个日夜,都不是舒心平静的度过……
即便面对着神佛,诵读抄写着佛经,跪在蒲团上一次又一次地磕头,可她的内心却没有办法安静片刻。
无数的思绪塞满其中,大概也是因为此,皇后这般年纪,比之小不得几岁的容贵妃,和宫中其他的妃子贵人,更为清减老态。
看嵇书悯与嵇书勤二位皇子的容貌,便知,皇后娘娘年轻时的容貌,必然明艳逼人。
两位皇子的眼睛,都与她相似,可形似,却神不似。
他们母子三人,若非放在一起刻意比较,谁也不会注意发现,他们容貌之间,竟有着那么多密不可分的联系。
如今皇后即便盛装打扮,尽力掩饰,可额角的白发,依然没有办法全都遮住。
她猛地站起身,瞪视着嵇书勤:“本宫若是控制你,你又怎敢同本宫这样说话?”
“勤儿,母后所做的每一桩每一件事情,没有不为你考虑的……”她哀怨切切。
“本宫倾注了全部心血,拼了命地陪你走到这一步,你就是这么报答本宫的吗?”
“若是有可能,我现在宁愿继续在山寺之中,我曾与母后说过,有生之年想周游踏遍大好山河,想从庙堂高处,走向江湖远处,不为别的,只为自在,只为本心……”嵇书勤觉得自己说的话越发无力,好像只有他在说,却没有一个人听得进去。
“母后又为何强迫我,走上一条本就不该属于我,我也并不感兴趣不想得到的路?”嵇书勤此时毫不退让,他这些话想郑重的表达太久了。
好像从来他的心思,他的诉求都是被漠视的。
曾经的嵇书勤,并未注意到此事,他习惯于将听话理解为孝顺,将无主见被摆布,理解为顺从。
可即便如此,自皇后回宫那一天,曾经的母后,便好像消失不见了。
嵇书勤只觉得,母后一日比一日陌生,一日比之一日疏远。
嵇书勤甚至午夜梦回时,感觉到一阵寒意恐惧。
就好像深宫庭院,红墙黛瓦真的会吃人,一点一点,将母后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