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台大人真是公而无私。”乔致庸恭敬答道:“不瞒抚台大人,事实上商民心里的打算是请抚台大人占七成,商民占三成,现在商民能占三成五,已经是意外之喜,心满意足了。”
“还有,商民揣摩。”乔致庸又如实说道:“假如商民是与其他的督抚合作,七成股份恐怕还未必能满足他们的胃口,二八和一九的条件他们肯定都开得出来。惟有遇上抚台大人你这样的清官廉吏,商民才敢稍微梦想三成股份。”
“慰亭,乔东家真的是一位赤诚君子。”阎敬铭也说道:“其实我开始也是要求各占一半,是乔东家考虑到我们还需要在官场打点,还有供养军队费用开支巨大,主动要求我们占六成五的股份。象乔东家这样能为别人考虑的人,世上真的罕见。”
心肠不够黑的吴超越又没话说了,半晌才站起身来,向乔致庸拱手行礼,诚恳说道:“乔东家,商场君子,我吴超越服了。”
“商民不敢当。”乔致庸拱手还礼,更加诚恳的说道:“吴抚台才是真正的官场君子,只恨商民的老家山西无福,没能让吴抚台你治理一番,不然的话,我山西商界何至于臭名远扬,被世人嘲讽为唯利是图的抠门老西?商场之上也何至于如此混乱,大小商号都挖空心思的尔虞我诈,偷逃税厘?”
的确是十分欣赏乔致庸的为人,吴超越当然是立即下令设宴款待乔致庸,庆祝合伙开设湖北银行的合约达成,又派人请来了赵烈文和郭嵩焘等人做陪,与乔致庸言谈甚欢,也通过乔致庸了解到了不少山西商界和即将到来的新搭档吉祥的不少情况。
不一刻,赵烈文和郭嵩焘等人先后应邀到场,互相认识后,再到了交杯换盏时,气氛也就逐渐活跃了起来,结果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吴超越才惊讶的发现那部扯淡电视剧有一点还真的尊重了史实——富甲天下的乔致庸竟然真的是因为长兄病故被迫放弃学业从事经商,也竟然真的是个饱学之士,于诗书学问都有不浅的造诣。
再然后,吴超越又很无奈的发现,不学无术的自己搀和一堆饱学之士钻研学问到底有多么痛苦,基本上都听不懂之下,吴超越也只好把郁闷撒到酒杯上,接着闷声饮酒间,吴超越又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李鸿章刚才的书信,接着又想起可怜的师妹曾纪静,心中益发烦闷,酒意也逐渐更深。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突然传来的一句话把吴超越拉出了愁乡,吴超越抬起已经有些朦胧的醉眼看去时,却见是乔致庸正在对赵烈文等人吹嘘,“致庸经商,以信义为先,做人却惟守一个诚字,以诚待人,以诚动人,也以诚行事,任他千难万阻,我以赤诚为先,无有不破……。”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在心里复述了这句话后,吴超越突然发现这句话还真没说错,因为扯淡电视剧的误导,自己从一开始并不喜欢乔致庸,但乔致庸不争不避,仅以一片赤诚之心回报自己,自己才对乔致庸彻底扭转了印象。
而再往细里深思,想到了曾纪静这件事,吴超越就突然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吴超越突然发现,自己在曾纪静这件事上其实是毫无诚意,一心只想着遮丑撇清,全然没有想过如何才能让曾家人明白自己的一片悔过诚意,甚至就连最起码的登门求亲,自己都是逼着李鸿章去当替死鬼,曾家人不肯把曾纪静嫁给自己,当然也毫不奇怪。
顿悟之下,一向喜欢投机取巧和坑蒙拐骗的吴超越难得愧疚万分,也迅速在心里拿定了一个主意…………(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世间奇事
自打曾国藩阵亡之后,曾经在湖南风光一时的老曾家就迅速走向了衰落,全家老小都象撞了邪一样,各种各样的霉运不断,彻底的一蹶不振。
首先就是曾国藩之父曾麟书出事,因为受不了曾国藩阵亡和曾国华重伤残废的打击,本就有病在身的曾麟书听闻噩耗后,还没过去一个月就病重过逝。发丧之时,往日里三天两头登门拜访的湘乡县令连看得没来看一眼,派个师爷送份祭品就走完了过场,让极爱面子的曾家人很是丢脸了一把。
其次是满清朝廷和咸丰大帝待曾国藩也很刻薄,做为一个传统封建地主家庭,曾家当然非常希望曾国藩能在殉职后获得封建文人梦寐以求的最高谥号——文正,然而咸丰大帝却连‘文’字都舍不得给曾国藩,随便打发了一个‘愍烈’的谥号就算买了曾国藩的命,让曾家上下又很是心寒了一把。——当然,话又说回来,就曾国藩在这个历史层面的表现,也的确没资格高攀文正二字。
接下来还有无穷无尽的羞辱和纠缠,从湖南湘潭一路打到鄱阳湖畔的灰山,大小数十战,数以万计的湘军将士葬身疆场,失踪降敌者也不计其数。牺牲的士兵中,找到了尸首的士卒家属倒是多多少少领到了一些抚恤,少数幸运者还迎回了亲人的遗体或骨灰,然而那些连尸体都找不到的牺牲士卒却被划为失踪之列,家属不但领不到分文补偿,还得面对地方官府的盘问审讯,甄别他们的亲人是否降敌或者逃亡,往他们的伤口里继续撒盐。
死了亲人领不到补偿,相反还得受到牵连,那些悲痛欲绝的亲人当然要找地方喊冤,找官府喊冤,找湘军喊冤,也找当初把他们儿子、兄弟、丈夫和父亲拉上战场的曾家喊冤。所以三天两头的,总有那么一家几个苦主跑到曾家门前哭喊索命,逼着曾家还他们亲人,给他们抚恤金,还有一个寡妇和一个伤心过度的母亲在曾家门前上吊自杀,曾家众人应接不暇,焦头烂额,受尽羞辱还百口莫辩,委屈到了极点。
更加打击曾妻欧阳氏的还在后面,意外迎回曾国藩的遗体虽然让中年丧偶的欧阳氏喜出望外,但欧阳氏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长女曾纪静却为此付出了差点失贞的代价,即便风声暂时还没有走漏,曾家门第暂时还没有蒙羞,但自幼刚强倔强的曾纪静却因此不愿嫁人,不愿带着心头伤疤和危险隐患再去祸害其他人家。
欧阳氏当然不愿让大女儿孤苦终身,但欧阳氏却绝不容许长女嫁给别的男人做偏房,那怕这个男人是曾国藩最得意的弟子、当今中原风头最劲的青年名将、官居二品的湖北巡抚吴超越。欧阳氏丢不起这个人,宗圣曾家更丢不起这个人!
愁云惨雾中,咸丰八年不知不觉过去,除夕夜,一度富甲湘乡的曾家饭桌上连荤菜都没有几道,家族成员也大半没有参加年夜饭,五妯娌中有三个硬是带着儿女回了娘家过年,就只剩下曾国华之妻守着已经面目全非的丈夫,长嫂欧阳氏强作笑颜招呼家人用饭饮酒,回到冰冷的房间后却痛哭终夜,不明白上天为何如此残忍,让曾家沦落到如此处境?
三个妯娌带着儿女逃回娘家过年绝对是聪明选择,即便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年,也那怕是在咸丰九年的正月初一,仍然还是有失去了亲人的湘军家属上门闹事,负气回家的曾国荃闻报大怒,亲自操刀冲出了门外,冲着跪在门前雪地里的闹事者怒吼,“你们有完没完?你们的儿子是长毛杀的,有本事找长毛报仇去?找我们干什么?”
“我们就要找你们!是你们把我们儿子拉走的!”
白发苍苍的年老父母哭喊,还挺起胸膛去迎曾国荃的雪亮钢刀,他们的寡妇儿媳则抹着眼泪说道:“将军,民女不敢要你们赔命,民女只想问一句,我男人究竟是死是活?为什么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还有,你们答应的三十两银子的抚恤,为什么快两年了,到现在连一文钱都看不到?”
“你男人是谁?湘军那么多将士,我怎么可能一个一个全记得住?”曾国荃怒吼。
“我男人叫常栋,他最后一次带信回来时,说他给你们九帅当了亲兵。”
寡妇怯生生的回答让曾国荃如遭雷击,呆立了半晌后,曾国荃才扭过头,不忍再去看面前的孤儿寡母,声音沙哑的说道:“你男人死在了灰山,那一仗我们大败,所以没办法把你男人的尸体带回来。”
终于从曾国荃口中确认了噩耗,常栋的父母妻儿顿时抱头哭成了一团,曾国荃心如刀绞,脚步沉重的回到家里,先到自己房中取出五十两银子,然后就要出门交给阵亡亲兵的家人。可早就看出情况曾国华妻子却拉住了他,说道:“九弟,你不能给,开了这个先例,我们家以后的麻烦更多!”
“他家那个男人,是我的亲兵。”曾国荃的声音益发沙哑,说道:“灰山时,兄长骗我上船之前,他男人就已经战死了,就死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