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可怕的不是她同时应付两个人的内力攻击,而在于这两种力量,正好一寒一热,一阴一阳,完全相反,却又同时交击,令人如处水深火热之中。
董嫣然右半边身子在转瞬间仿佛一片僵木,衣襟上的寒露都顷刻间结做霜雪,恍若处身于冰层之中,左半边身子却汗若雨下,腾腾冒着热气,犹似被烈火炙烤一般。
这真是一半是火焰一半是寒冰,两种完全相反的内力在那无比柔弱的身体里横冲直撞,步步进逼,换了旁的人,不是受不了这样的冷热交煎,惨呼倒地,便是极力反抗后,走火入魔,百脉皆废了。
董嫣然却只是淡淡微笑起来,清柔明净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眼前这身高七尺,苍髯白发,却凛然生威的老者,再微微转首,目光轻轻扫过那瘦小枯干,阴眉厉目,红发红瞳的老妇,从容道:“想不到三十年前,名动天下,受五国通缉,被八个国家武林人士联手追杀的阴阳双绝,如今竟已为秦王效力了。”
短短的四十九个字,她刚开始说时,还时断时续,时而声音微颤,时而牙关轻叩,然而说到后来,语音流畅从容,轻松自然。
初时阴矍阳婆都觉得内力已尽情攻入这女子体内,信心满满的就等待着这个柔弱女流,像以往无数敌人那样,被两种交煎的内力催逼得痛不欲生,放弃反抗。
然而,随着她的语气渐渐从容淡定,阴矍只觉有什么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逼得他的寒气步步后退。阳婆却觉千万缕森寒化作游丝,无孔不入,无处不在,轻易地穿过炙气的屏障,生生扎入她的体内去。
两人都是大惊失色,阴矍猛的厉声暴喝:“还不动手!”
声音未落,草丛下,小丘后,疾跃起十道身影,两刀两剑两把枪,刀若雷电,剑似惊鸿,枪胜疾风,已在眼前。刀劈天灵,剑扎前心,枪取咽喉,招招式式,都是勾魂夺命。
剩下四个人,分四方站立,隐成围绕之势,戴好鹿皮手套的手全部探入囊中,人人面无表情,只待伺机偷袭。
董嫣然的一剑一鞘都被异力粘住,若要躲避还击,就必须松手弃开兵刃,否则就被这阴阳双绝困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刀刀剑剑暗青子逼到眼前。
值此险境,她却只淡然一笑,双手一前一后,持着剑和鞘依旧拒敌,人却轻轻巧巧,在原地翻了起来。
轻巧的裙据在月色下,翻滚出无以伦比的美丽弧度,藉着双手的力量支援,她的双脚完全不需落地。而美丽的衣裙又把她脚上的变化完全遮掩,叫人看不清虚实,寻不到空档电光石火间,寒光中,裙据如舞,她只是双手各撑前后,轻轻巧巧在半空中翻了一个身,如此短的时间,如此小的方寸之间,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得清那裙下纤足的动静,能看到的只是,当她再次立足于地时,持剑者仆倒于地,再无动静,使刀者踉跄后退,颓然倒下,执枪者竟生生被震飞于空,鲜血狂喷后如落叶般飘零于地。倒下的六个人,再也没有声息,再也没有动静。
只是转瞬间,逼过来的六个人就全都败退,生死不知,阴阳双绝面无人色,而四周四人再也顾不得会否伤及阴阳双绝,无数的飞刀小剑寒芒冷丝铁疾黎已漫空而来。
董嫣然忽的发出一声长笑,悠然一转。她这一转间,带动得阴阳双绝竟身不由己陪着她一起转动。转速奇快,竟如凭空生出一道旋风来,飞旋的气劲把所有疾袭而来的寒光全都反震出去。
待得风止人息,这一片旷野,除了董嫣然和阴阳双绝,再没有第四个站立着的人了。
而阴阳双绝能够站立的时间也不多了,刚开始是他们以阴柔内力吸住董嫣然的兵刃,而现在是他们连人带兵刃被董嫣然吸住,想撒手后退都根本做不到,只能用尽全力对抗着侵入体内的寒热气流,眼睁睁感觉着自身的力量一点点衰弱下去。
阴矍脸色赤红,呼味味喘出来的气都带着可怕的热力,阳婆面色清白,眉毛头发都已笼罩了一层轻霜,整个人在瑟瑟发抖。
然而两个人的眼睛,还是直直地瞪着董嫣然,眼神里充满着惊恐和震怖,以至于阳婆瑟缩时,让人不能分辨,她的颤抖到底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害怕。
是谁先一步喃喃道:“你不是人,你不是人……”
是谁后一步接着无意识地吃语:“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看着他们的目光慢慢散乱,董嫣然知道他们的意志已被击溃,平静地松开手,看着两个曾经掀起无数风云的魔头,像失去了骨头支援一般,软倒在地,只能喘息。
她凝眸深注,止水清瞳已运到最高处,声音轻柔如梦:“你们是怎么找到我跟上我的?”
阴矍无意识地抬头,魂不守舍道:“我们一直守在逆党的园子附近,用各种身份掩饰,每天接收内应的情报,今日收到消息,知道有个刚刚小产的楚国高手从园子里出来,让我们去捉来。我们一路偷偷跟踪她,虽然知道她刚刚流产,也不敢托大,先是让十几个精干弟子用隐形匿踪之法暗中潜近,伺机以暗器攻击,却被她转瞬间出手除去。后是用在暗夜里,几乎看不到的透明丝网捕捉,也被她一剑破开。我们夫妇同时出手偷袭,让她架住,我们全力牵制她的行动,让其他人明刀暗箭一起攻击,谁知道,谁知道……”
他的声音纷纷乱乱,再不平稳。
阳婆在旁喃喃道:“这不可能,一个刚流产过的女人,应该元气大伤才对,怎么可能这么强,这么可怕,这还是人吗?”
董嫣然却只微微皱眉问:“你们的内应是什么人?”
“不知道,每次都是由不同打扮的人,看似随意地在我们面前留下消息,很多时侯,我们要在事后得到通知,才知道消息是什么时侯留的,又是以什么形式留下来的。”
“你们回去,装做无事一般,等对方下一次留消息,能否把人找出来?”
“不行,我们的人都死光了,就剩我们两个,传信的人远远一看,就会知道出事了,他熟悉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份面貌,瞒不过的。”
阴阳双绝犹自面无表情,眼睛发直地说话,董嫣然已是秀眉深皱,忽的心有所感,抬眸转身,却见月色下,牵着两只大狗的赵承风正瞪大眼望过来。
“你来得正好,这里一地尸体,你能否请你们的人帮忙处理一下?”董嫣然平静地说。
赵承风怔怔望着董嫣然,一语不发,一句不接,只是颤抖着伸手,指着董嫣然的头,张张嘴,却说不出话。
董嫣然有些讶然地把自己上下打量一下,不觉有什么不对,顺手一抚长发,忽的一怔,把一缕垂到胸前的发丝捧起,曾经青丝如黛,因何转瞬之间,竟已化作霜雪。
看着掌中这缕缕白发,董嫣然也只略略震动了一下,忽然恍悟过来,刚才阴阳双绝看着她时,那无比震怖而惊恐的眼神,不止是害怕和畏惧,也是因为,他们正亲眼看着她,如丝绸般轻柔,如飞烟般飘逸的黑发,就这样,一寸一寸,化做银白。
她轻轻放手,淡淡微笑:“不妨事,大概是与他们内力比拚时,被他们的阴毒内力所伤,也许休养个几天就好了。”
赵承风只是静静看着董嫣然,他说不出话,他无力说话。他对武功见识不算高明,可是他却清楚地感觉到,这绮年玉貌的绝美女子,从此再也得不回那梦一般柔美的黑发了。
这绝色人儿在月下微笑,笑容沉静而轻柔,可为什么,他却只感觉这笑颜,比悲凉的哭泣更加让人心中悲拗,为什么不哭泣,为什么不流泪,为什么不哀伤,为什么不怨愤!
明明并无深交,明明绝无情义,可是,看这样一个女子如此温柔的笑容,看这样一个纤柔的身影立在月下,雪一样的长发,轻轻飘飞起来,却让人有一种椎心的痛,只觉得,如果可能,定要为她做些什么,哪怕失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然而,他却被董嫣然的笑容慑住了,那样美丽而悲伤的笑颜啊,叫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那个男人是谁?可是负心薄情,可是无情无义?为何让你独对这么多艰险苦难,为何令你独当这么多椎心痛楚?是什么人可以丧尽天良,如此伤害一个这般美好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