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个孩子不会知道,面对他,笑得最欢乐的皇帝哥哥,也许会在他转身的那一刻,露出忧伤的神情。
那小小孩童,或许是年少的皇帝在那深深宫禁里,唯一的快乐与惊喜,但是,再多的快乐与惊喜,都不是完全的。
每回宫中家宴,看那孩子在祖母膝前撒娇胡闹,看祖母笑意慈祥,却会忽然想到,如果纳兰明出卖他们,那祖母会对纳兰玉……然后,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再也不肯去深想。
被禁闭在宫院的最深处,他总是向往着外面的世界,他的国家,他的子民,是怎么样的。只是随着他年纪渐长,祖母和权臣都同样不允许他想出宫就出宫了。
那个胆大包天的臭小孩,竟敢带着堂堂皇帝钻狗洞,硬是仗着身子小,挤出洞去。小小纳兰玉,得意洋洋,兴高采烈,一心只要玩,他却看到这堂堂大秦都城的残破、狼籍与悲凉,然后,做为君王,感到深深的屈辱。
回宫之后,纳兰玉年纪小,皇祖母又疼他,点着额头骂两声也罢了,可怜他被罚端端正正,坐着背了三个晚上的书。小小的纳兰玉,夜晚冷得哆嗦,却怎么也不肯睡觉,在他身边乱窜,啊啊啊,我们有难同当。害他头疼欲裂,原本能背的书,也忘得差不多了挨罚完毕,小小狗洞被堵死是理所当然的事了,只是,所有顽皮的孩子,都有发现秘密通道的神奇本领,纳兰玉硬是在皇宫最冷清的角落找到一处极矮的废墙,一个少年加上一个小孩,站石头,爬大树,居然也能翻出皇宫去,有了上次的教训,倒也不敢在外头多留,转了一圈就回来,宫里的太监、侍卫,还以为皇上又被坏小孩勾引得不知藏在哪里,和他们继续玩捉迷藏呢!
一大一小两个坏心肠的家伙,假装被发现,灰溜溜地出来,满足一下太监、侍卫们的成就感,然后,相视大笑,彼此都有一种干完坏事之后的得意。
然而,夜深人静的时侯,想起那一堵连小孩都可以翻过去,却不为人注意的宫墙时,宁昭遍体生寒,再不能入睡。他从床上坐起,几乎就要立刻下旨去铸高墙,然而,心念一转之后,就把到了嘴边的话吞回去。
第二天,他以好玩为名义,叫一班乐人,天天在畅月楼奏乐,满宫皆闻。为此,畅月楼顶,多加了一班侍卫,没有人知道,他派去的,是宫中少数忠于他的侍卫,这些侍卫们真正的工作,只是监督一堵墙,从那以后,无论白天黑夜,若有人借用宫禁中的这个破绽,往外私通来往,必会被他发现。
发完命令后,纳兰玉又蹦蹦跳跳地跑来缠着他玩,他微笑着牵起那孩子的手,却感觉到自己掌心的冰凉,他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面对,做为君王,他甚至无法全心相信,身边一个令他如此喜爱的孩子。
时光如逝水,身边的孩子一点点长大,再天真的眼眸,也会看出他的忧伤。
每每他对权臣强颜欢笑时,那孩子静静跟在身旁,也不出言劝解,只是小心地、轻轻地,去拉他的手。
每每他面对朝臣,无力作为时,那孩子安静地守在他身边,也不出语激励,只是轻轻地喊:“皇帝哥哥。”
那么多孤独的日日夜夜,看长空丽日,望万里云天,眺苍弯孤月,那孩子,总是相伴在旁边。
每一年李太傅的祭日,他不摆香花供果,只是一个人整夜地睡不着觉,在宫殿小小一角窗前,远望万里云天,对着流放地的方向,久久不动。那小小的孩子,总是默默无声,静静守在他的身后。
直到那一年、那一日,他收到纳兰明传来的秘密消息,知道秦何伤有意入宫要求把年纪还小的安乐嫁给自己的独子。他知道,只要秦何伤开了口,他将无任何拒绝的权力,只能任由他至亲的妹妹,那还没长大的手足,就此陷入虎狼之手。
于是,他用摧残自己身体的方法,让自己病重昏迷,根本无力接见秦何伤,而皇祖母也总是守在他的床前哭泣,秦何伤不管说什么,也只装没心思听。
他一病许多天,皇祖母年迈,精神不济,不能一直守着他,身边很多太监、侍卫,对于照顾一个没实权的皇帝也并不是很尽力,反而只有年纪幼小的纳兰玉和安乐,没日没夜,守在他的身边,觉也不睡,一心盼他醒来。
**卫孤辰**
那一日,明明是纳兰玉回家的日子,可是,左等右等,等了两天,终不见他归来,卫孤辰有些不耐烦了,悄悄地潜进了皇宫。辰有些不耐烦了,悄悄地潜进了皇宫。
这个时侯,皇宫里,只住着无足轻重的小皇帝,皇宫的防卫工作,非常地松散,而那又是卫孤辰自小就熟悉的宫廷,平日又总是细心记下纳兰玉常说的话,知道皇帝起居饮食大致常在什么地方,清楚宫中的侍卫守护的位置路线和换班时间,所以他轻车熟路,找到人最多,灯最密的地方,夜深人静之时,悄无声息潜入殿中,指风弹起,房中仅有几个还保持清醒的人,一一昏睡,然后轻轻一拍那守在御榻前的大孩子。
纳兰玉愕然抬头,因为好久没睡而通红的双眼中闪过惊喜:“大哥,你怎么来了?”
“这时侯你不回家,我来看看你。”卫孤辰淡淡说一声,目光一扫御榻上昏睡的少年:“就是为了他,耽误了你回家。”
纳兰玉脸露愤怒之色:“都是因为秦何伤,把皇上害得不能不弄病自己。”
卫孤辰眼中剑气一现即隐,语气依旧淡得听不出起伏:“怎么回事?”
纳兰玉便是一五一十,将秦何伤为子逼婚,宁昭无力拒绝,只得借病拖延之事讲来。
卫孤辰静静地听,目光平静地望向宁昭,纵然明知他是敌人,此时此刻,也不由对他浮起一丝同情。这个帝王,也不过是个孩子,一个连唯一的妹妹都无法保护的孩子。身份尊贵如帝王,身边却竟没有一个像样的人守护保卫,就连病到这个地步,身边的太监们,也大多是应付了事,刚刚进来时,满殿的下人,多已昏昏欲睡,料来那小小帝王的生死,根本不放在众人心间。
他轻轻问纳兰玉:“这件事不解决,是不是你就不回家了?”
纳兰玉愕然睁大眼:“皇帝哥哥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回家?”
卫孤辰不说话,只淡淡看看伏在床前昏睡不醒的女孩一眼。这样玉雪可爱的孩子,与那口口声声叫他哥哥的纳兰玉,同样的年纪,同样的秀美,也许很快就得嫁给一个三十余岁,性好暴虐,常以杀人为戏,曾凌虐死无数幼婶佳俪的男人。
如此玉雪儿,岂堪虎狼摧。
那一天,已经很久没有回到寺院的卫孤辰再次来到了他的下属们中间。
面对众人有些意外,有些惊喜,有些热切的声音,他淡淡地问:“我们在宁州是不是正在筹划一场起义?”
众皆愕然:“是,不过,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卫孤辰点点头:“不用再准备了,通知他们立刻发动。”
众人更加惊异:“主上,依秦何伤好战的性格,凡有战事,必定亲征,所过之处,皆作血海,我们还没有准备好,如果发动,也不过白白给秦军杀戮。”
“以前发动的起义还少吗?准备得再充足也没有用,在战场上,义军还从来没有赢过秦军一次。这一次先发动起事,攻占府衙,但不要煽动百姓和我们一起动手,只要制造出假的情势,在飞报的紧急公文中做假,让京中误以为宁州有大起义,引秦何伤离京,然后再迅速化整为零,四下分散,潜隐匿迹,让秦军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