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从那一刻起,她相信他真的对另一个女人爱而不得,情深似海。
况且她的手刚碰到那方帕子,就被他拿了回去,叠成方正模样,虔诚地塞入了衣襟之中。
她自幼长在宫里,见过太多的人和事,就连被臣子誉为伉俪情深的永康帝后——她的皇爷爷,也不是真的从一而终爱着皇奶奶。
权贵之人,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皇室成员更是如此,因此,她早就不信这世上真有至死不渝的男人。
可看到他把帕子塞入衣襟,贴在自己左胸口的那刻,她突然很想看看,若是那个被他心仪的女子得知他在与别人缠绵之际,还要贴身收着她的信物,是怎样的一番感想?
或许,他是比她见过的那些道貌岸然的男人强上那么一点,可也不是十足的好,否则,那里会在心里有人的情况下,又与她假意情深呢?
收回思绪,她回道:“本宫虽然心仪你,可却也不好叫你做见不得光的面首,辱没了你的名声,思来想去,还是……”
“哦?”他讥讽一笑,“娘娘是觉得臣没有利用的价值,想把臣一脚踢开了?”
她急起来,眼眶里泪在打转,“我怎会这么想,燕王还是不懂我的心。”
他并不理会她的眼泪,脸色依旧铁青,双拳紧握,在书案上重重一锤,“臣是不懂,明明臣已经说过,臣心甘情愿做娘娘的面首,娘娘为何又瞻前顾后起来?”
这也是她真正忌惮的地方,与他过从甚密,谁知道他真正的企图,到时候怕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因而,这段畸形的关系,无论如何是得断的。
可万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抵抗,既然如此,就只能暂缓再议了。
她悄悄握住他的拳,温柔小意地弥补道,“既然你不愿,那就缓缓吧,等你有了心仪的女子,再来请旨也不迟……”
见他默然不语,桌布之下的脚蹬掉了云头履,只着罗袜,一寸寸地攀上他修长的腿,这又是另一种带着调?情的讨好了。
然而,出师未捷,足尖堪堪攀了一半,就被他的大掌擒住了,他掌心的热度烫了她的脚,顿了顿才拿开了她的足,一把站了起来,“臣的婚姻大事,不劳娘娘费心了,娘娘也不必顾念臣的名声,能登上寿城公主的凤榻,不知多少人艳羡着臣呢,怎么能说是辱没呢?”
“娘娘说的事,臣必将极力办好,还请娘娘不要想着过河拆桥,否则……”他忖了忖,到底没有说出令她更难堪的话,只是拱手作揖道,“臣明日就启程,朝堂之事,还请娘娘寸步留心,臣便先退下了。”
嘉月看着他走出门口,她那虚情假意的眼泪到底滑出了眼眶,短短几载,早已物是人非,若非局势迫人,以她的自傲,又怎会沦落到以美色惑人?这些她最不屑的手段,不知不觉中,她已经驾轻就熟。
她厌弃如此自轻自贱的自己,可是,她已经没有回头路。
忍冬进来时,她已经收起了眼泪,脸上平静如水,除了眼眶微红着,没有丝毫破绽。
忍冬年纪小,相较于仲夏的谨慎,春桃的果敢,心思单纯了些,果真没过多联想,只问:“娘娘的眼睛怎么有些红?”
她眨了眨眼道,“将才一只蚊子撞了进去。”
“那奴婢拿条热巾子悟悟吧。”
她说不用,“许久没见乐融县主了,找个时间,宣她进宫觐见吧。”
她说的乐融县主,是她的堂妹蔺楚芝,她的父亲也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起兵造反被燕无畏当场斩杀的平威王——她的皇叔。
平威王虽被伏杀,仅有的女儿却留了下来,因楚芝那年年纪尚幼,又是女儿家,嘉月便恳求燕无畏放了她一马,燕无畏权衡利弊,最终应允了她的请求,降了她的封号,从郡主变成了县主。
因满门抄斩,便由大姑母郁山公主抚养长大,如今已到了及笄之年。
因为年龄差距,她与楚芝关系并不算深厚,唯一有点印象的是,她总喜欢跟在她身后,长得又胖墩墩的,小短腿抡得很风火轮似的,却总是跟不上她的步伐,然后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她不喜哭哭啼啼,所以对她也谈不上喜欢。
却不曾想到,上次一别,已经过了七八个春秋,不知现在她成了什么模样呢?
嘉月这边如何打算,暂且不表,再来说蔺楚芝。
昔日父王造反不成,反葬身于燕无畏刀下时,蔺楚芝只有十一岁,却也不是懵懂无知,那个人高马大的九门提督,于宴席之上结识了父王,并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与父王保持着密切联系。
母妃曾不止一次劝告过父王,燕无畏是朝廷命官,手握内城防务大权,作为割据一方的藩王,不当与他称兄道弟,以免落入皇帝的眼,误以为他有不臣之心。
父王却是怒斥母妃妇人之仁。
父王平日里只好养花钓鱼,吃喝享乐,是名副其实的草包王爷,可却不知为何突然十分亲信燕无畏,更在酒桌上称之为燕弟。
父王造反,是瞒着她和母妃的,直到父王身死,燕无畏成了新皇的消息传了过来,仿佛一道惊雷当头劈中了她们,她们眼前俱是一黑。
最终判决下来,判了满门抄斩。
只有她活了下来。
她见到燕无畏的玄色朝靴越走越近,那张不苟言笑的脸,隐隐流露出胜利者的光芒。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