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会儿,他告诉我,他打算让地球把我们暂时拖住一会儿,稍微改变一下航程。他要把一扇朝向地球的卷窗打开三十秒钟。他警告说那会使我头晕,劝我伸出胳膊用双手撑住玻璃,以免跌倒。我照他说的做了,并且用脚踩着那些食品箱和空气筒,以防它们落到我身上。后来那个卷窗咔嗒一响打开了。我脸朝下笨重地跌倒了,从我伸开的手指缝间,我短暂地看到我们的大地——在下方天空里的一颗行星。
我们离地面仍然很近——凯沃告诉我大概有八百英里——庞大无比的圆盘般的地球充满整个天空。但是已经清楚地看到我们的世界是个球形。我们下面的大地显得昏暗、模糊不清,但是,在西面,浩瀚无边的灰色的大西洋,在逐渐隐去的白天之下,像熔化的白银,闪着耀眼的光芒。我觉得我辨认出云雾迷蒙的法国、西班牙和英格兰南部的海岸线。随后咔嗒一声,卷窗关闭了,我发现自己处在极端慌乱的状态中,在光滑的玻璃面上缓慢地滑动。
最后,当我的心又定下来的时候,我完全清楚了,月球是“在下面”,在我脚下,地球是在远方的某处,在水平线上——自从万物开始以来,就在我和我的同类“下面”的那个地球。
需要我们花费的气力是那样微乎其微,而我们体重的消失使所有我们要做的事变得那样容易,以致在起动以后将近六小时(按照凯沃计时器)我们没有感到有想吃东西的需要。我对于这一段时间的流逝,感到惊奇。直到那时我确实觉得只过了很短的时间,凯沃检查了吸收碳酸和水分的仪器,宣布说,仪器状况令人满意,氧气的消耗极少。我们一时无话可谈了,而且我们也没有什么事可做。于是一种古怪的困意落到我们身上,我们把毯子铺在球体的底上,遮挡住大部分的月光,在互道了晚安以后,我们几乎立刻就进入了梦乡。
就这样,时而睡一会儿,时而谈点话,看点书,不时地吃上一点——虽说没有明显的食欲——但大部分时间处于一种似醒似睡的平静状态中。我们经过一段既无黑夜又没有白天的时间,无声无息地、轻松而迅速地向着月球降落。
第六章在月球着陆
我记得那一天,凯沃忽然打开了六扇弹簧卷帘,照得我眼昏目眩,使得我向他大声叫喊。整个向外观看的范围全是月光,它像一把闪耀着白光的无比庞大的弯刀,刀口上有些黑暗造成的锯齿形缺口;它又像黑色的海潮退去后显露出的新月形海滩,一些大大小小的山峰从这黑暗的边缘伸出头来,暴露在太阳的光焰之中。我相信读者都见过月亮的画片或照片,所以那种景色的显著特点无须再加描写。那些广阔的环形山脉比地球上任何的山都要巨大,山巅在白天闪耀发光,它们的阴影粗糙而色调深沉,那些灰色的不规则的平原、山脊、丘陵和小火山口,都从火焰般的光彩进入一片神秘的黑暗之中。我们正在这个世界的上空平行飞行,离着它的山脊山峰几乎不到一百英里。现在我们可以看到——那是地球上谁也不曾看到的——在白昼的强光之下,岩石、平原的深谷和陨石坑底的粗糙轮廓,在逐渐浓厚的雾气中变得灰暗而模糊,它们被照亮的白色表面碎成团块碎片,再破碎缩小,直到消失。古怪的棕色和橄榄色的色泽到处出现,扩展。当时,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来观看,因为我们旅程中真正的危险时刻已经到了。我们心须在环绕月球飞行时,向它逐渐接近,同时减慢速度、寻找机会以便最终大胆地降落在它的表面上。
当时,凯沃非常紧张、忙碌,而我只是心里着急,无事可做。我似乎总在给他躲开道。他在球体里敏捷灵活地从一点跳到另一点,这在地球上他是不可能办到的。在最后的至关重要的几小时内,他无休止地打开或关闭凯沃物质的窗子,作计算,借着闪光灯的光亮查看计时器。有根长一段时问,我们关闭了全部窗子,静静地悬在黑暗中,在空间飞速穿行。
后来,他摸索着找卷窗的按钮。忽然间,四扇窗子一齐打开。我站立下稳,捂着眼睛,从我脚下射来的今人不适应的灼热的阳光,使我汗水淋淋,炎热难熬,眼花缭乱。窗子啪地一声又关闭了,我的脑子在黑暗中觉得一阵眩晕,这种黑暗压到眼睛上来了。这以后,我似乎又飘浮在另外一个无边的黑色的寂静当中了。
后来,凯沃打开电灯,告诉我他要把所有行李捆在一起,再用毯子裹住,以防止下降时的碰撞。我们是在把窗子关闭的情况下干这件事的,因为这样我们的物件会自然地摆放在球体的中心。我们两人轻松自如地浮在球形空间捆整物件,那也真是件怪事。要有可能,你就想象这是怎样的情景吧!不上也不下,一用力就造成意想不到的动作。一会儿,凯沃推我一下的力量完全使我紧靠在玻璃上;一会儿,我无依靠地在空中蹬着脚。电灯象小星光一样,一忽儿在头上,一忽儿在脚下。一忽儿凯沃的脚飘浮在我眼前,一忽儿我们两人的身体又彼此纵横交叉起来。除了两条留着露头孔的毯子预备把我们自己裹起来之外,我们终于把东西安全地捆成了一个轻软的大包裹。
一刹那间,凯沃打开了一扇朝向月球的窗子,我们看到我们正落向中心的巨大的陨石坑,它周围有许多小陨石坑,组合成了一种十字形。然后,凯沃又把我们这个小小的球体朝向灼热而刺眼的太阳光的窗子打开了。我想他是利用太阳的吸力当作刹车。“用毯子把你自己裹起来!”他一面喊一面猛然从我身边冲了过去,我一时没弄懂他的意思。
后来,我从脚下把毯子拖上来,裹住自己,并且连头带眼睛一起包住。他急忙把那些窗子关闭了,很快地开了一扇又关上,后来,突然一下子又把它们都打开了,每一副卷帘都安全地卷进它的钢卷轴里面,忽然,一下剧烈的震动,于是我们就不断地翻滚起来,碰撞着玻璃和大行李包,我们互相抓牢,外面有一种白色的东西在飞溅,好像我们在滚下一个雪坡——
翻滚,抓住,碰撞,抓住,碰撞,翻滚——
“砰”地一声,我半个身子埋在我们那个大包裹底下了,一时间,一切都静止下来了。我能听到凯沃的喘气声和哼声,能听到一扇卷帘窗在窗框里的啪响声。我用力把毯子裹着的行李推开,从下面爬出来。那些打开的窗子,看上去很像一个比较深的装满星星的洞穴。
我们还活着,我们已经落在一个大陨石坑里,躺在黑暗的坑壁的阴影中了。
我们坐在那里缓口气,摸着肢体上的撞伤。我想我们谁也没清楚地估计到会受到这种难受的遭遇。我忍着疼痛站了起来。
“现在,”我说,“看看月球的风景吧!可是——!太黑了,凯沃!”
玻璃上挂满露珠,我一面说话一面用毯子擦。
“离白天还有半个多钟头,”他说。“我们必须等待。”
任何东西都分辨不清。就好像我们呆在一个钢制球体里一样。我用毯子只能把玻璃擦得更模糊,我擦得越快,新凝聚的潮气和毯子上掉的越来越多的纤毛混合在一起,就越把玻璃弄得不透明了。当然,我本来就不该用毯子去擦。在努力把玻璃擦净时,我滑倒在潮湿的玻璃上,碰到一个从包裹中突出的氧气筒上,伤了小腿骨。
事情真叫人恼火——简直荒谬可笑。就在莫名其妙、不知该做什么的惊异之中,我们到了月球上;除了我们乘坐的这个球体的灰色的、淌着水迹的球壁以外,别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妈的!”我说,“要像这个样子,我们还不如呆在家里不来呢。”
我蹲在大包裹上发抖,把身上的毯子围得紧紧的。
玻璃上的潮气,很快变成晶莹发亮的羊齿植物叶子样的白霜。“您够得着电加热器吗?”凯沃说。“对——就是那个黑钮。不然,咱们要冻僵了。”
我没等他说第二遍,就按了那个黑钮。“现在,”我说,“我们该怎么办?”
“等着!”他说。
“等着?”
“当然啦!咱们心须等到这里的气温重新回升,那时,玻璃就透明了。在那之前,咱们什么也干不了。这里现在还是黑夜;我们必须等着白天的到来。说真的,你现在饿不饿?”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坐在那里发愁。我勉强地从陨石坑壁扭过头来。
这些圆丘看起来象是雪。当时,我也认为它们是雪。但实际上不是——它们是丘陵和团块形的冻结了的空气!
最初的景象就是如此。后来,月球的白昼令人惊异地突然而迅速地到来了。
日光已经爬下峭壁,接触到其底部飘荡的团块,有如穿了童话中讲的一步能跨二十一英里的靴子,不能自制地大步向我们走来,远方的悬崖像在移动,在颤抖,黎明刚一到来,一股灰色的蒸气从陨石坑底向上涌出,一个个的旋涡和雾团,还有飘荡着的灰色轻烟,越来越浓、越来越广、越来越密。最后,整个西面的平原,像一块湿手帕举在火前,散发着水蒸气,西面的峭壁也只不过是远方折射的耀眼的光而已。
“是空气!”凯沃说。“一定是空气——否则不会刚一接触太阳的光线就这样地上升。而且,还以这样的速度。”
他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