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到我,就一句话都不想说吗?我为了来见你,可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啊。”魔尊双手负在身后,一点没有要当场拔剑报仇雪恨的意思,只是向自己的兄长淡淡地说着。
“你真是残忍啊,捅在我心口的那一剑,碾碎了半个心脏,我养了几千年才养好。”他仿佛是在向宠溺自己的哥哥抱怨着,而对面的仙人在听到这句话时,持剑的手颤了颤。
这个微小的动作被所有人捕捉到了。
剑修持剑的手会不稳吗?明霄剑主持剑的手会不稳吗?
倘若是在此之前,问出这个问题的人一定会被追着唾骂一万遍,但是此刻,看见了这个动作的人们,心头都滑过了一丝怅然若失。
——如何不会?便是明霄剑主,也是一个人啊。
他们看着上空神情依旧冷淡无情的仙尊,想着,不知明霄剑主这数千年是怎么过来的,他是不是也会在无人的夜色里想到被自己镇压的魔域里的弟弟呢?或许也会对着镜子里自己的容颜怔怔出神?
然而在此时此地,对面的魔尊黑衣肃杀,眉心一痕血似的魔纹,眼里淌着暗红的暗芒,周身萦绕着污浊霸道的魔气,两人是一眼可见的对立,叫人不忍心去想此刻仙尊心中的煎熬情绪。
将双生兄弟一剑封在魔域下的痛苦已经有了一次,现今又要再来一次吗?
“……怎么,高高在上的太素宗主,用的剑也这么不入流吗?太素剑宗终于破产了?”魔尊看见了他手里朴实的长剑,出言笑道,而后又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啊,我想起来了,你的小雪天剑还在我这里呢——捅穿了我的心脏,将我扎进了魔域底下七丈深的深涧里。怎么,你不要它了吗?明明以前还说此生得意之作便是小雪天剑,因为沾了我的血,你便不要它了吗?”他的声音渐渐大起来,像是含着无边的怨愤,朝对面始终静默的兄长喝问,“因为觉得我污秽不堪,你便不要他了吗?!”
那最后半句话宛如泣血质问,底下的人心头一跳,仿佛从中捕捉到了一些旁的情绪。
这可不是单单只有仇恨的人应该说的话。
在兄长为此痛苦的时候,堕入魔道的弟弟,是不是也在日夜恸哭呢?
一对双生子,明明有着最光辉的未来,却生生被逼到反目相残。
命运何其不公。
太素宗主动了动嘴唇,听了这句话后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堆雪似的眼里像是有了点伤心的神色。
世间最不可见的便是英雄末路与美人迟暮,冰雪样高高在上的仙尊垂着眼睛,那一瞬的伤心比这样的末路迟暮更加令人不忍看见。
方才还压着怨怼质问他的魔尊像是被这神情迎面捅了一刀似的,倨傲俊美的脸上显露出了一点孩子似的手足无措,他抿着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兄长。
过了好半天,只听得那白衣的仙人疲倦轻浅地叹息一声,手中长剑指向黑衣的魔尊,被剑锋指着的人神情骤然冰封,表情冷硬得像是给自己套上了一层盔甲:“好好好……我知道,你就是要我死,你——”
所有人都知道那后面的话必然是诛心之语,但向来恣肆倨傲的魔尊却猛然咬断了后半截话,反手一抹,虚空中一道银蓝色的光如云雾冰雪凝聚,一振似玉非玉如寒冰铸就的长剑停在他身前,微微嗡鸣着,指向白衣的仙尊。
这柄剑的模样与魔尊实在不相符,下面见多识广的人已经忍不住低呼出声:“小雪天剑!”
明霄剑主的佩剑,名唤小雪天剑,是跟随他一同起于微末后又扬名天下的至清至正之剑,最后因镇压魔尊而丢失在了魔域。
谁知道,这柄剑竟然落到了魔尊手里,而今还指向了自己的主人。
剑柄沾血残破的剑穗也抓住了他们的视线,他们只是稍稍一想,就知道了那血的来历,看着上方这对双生子的视线变得更加不忍。
仙尊的视线也停留在了这柄剑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愤怒,眼神里反倒是有些习以为常的温柔似的。
——对于这对双生子来说,这柄剑,在哥哥手里时,应该也常常被弟弟借用吧?
他们这么想着,上方的仙君已经脚下一动,拔剑斩向了对面的魔尊。
两振长剑在空中交错撞击,他们都没有动用灵力魔气,而是仅凭着出神入化的剑术相抗,这时大家才发现,那位被万人唾骂的魔尊,竟然有一手与剑主不相上下的强悍剑术。
剑锋交错,剑刃相抵,每一剑都是让人看得胆战心惊的杀招,都带着一去不回的寒意,短短数息内,两剑已经推挡了上百次,每一剑都仿佛能被对方提前预料,连杀意都成了排演好的美丽舞蹈。
这样的心有灵犀,这样的默契。
想来当初在这对双生子的幼年,也是这样子,一人一剑,相互喂招,一起学着剑,一起修着道。
而今却走到了这地步。
剑锋劈裂远处的山峰,削平了山峦,落下的岩石将河流填平,使得地貌须臾之间由山为丘,化海为原,而持剑的二人身影交错,黑白如影如雾,快得几乎让人捉摸不到,只见凌厉剑光闪烁吞吐,在大地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
但纵使地表被砍出深渊,过招的二人身上却无一道伤痕,是修为有所精进造成的势均力敌,还是双方都手下留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