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砳砳疑惑地回过头:“什么?”
原初的眼瞳在日光下仿佛被涂上—层流光溢彩的金漆,他几乎不眨眼睛,金灿灿的双眸直直望着他,“我想知道你在另一个世界里都发生过什么故事。”
许砳砳的嘴唇动了动,薄唇微张,却一时无话。
微风轻轻撩起他额前的碎发,发梢摩挲着他的眼皮,迫使他不自在地眨眨眼。
许砳砳没有开口之前,原初也没有再说话,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安静等待,等待许砳砳对他敞开心扉,就像他曾在九天河的泉眼里静静地等待了整整一百年,他等到许砳砳的到来。
许砳砳下意识地避开原初的目光,他的视线慌张又摇摆,漫无边际地游荡在辽阔无垠的远方。
许砳砳再—次张开嘴,他的声音没来由地变得有些干哑。
“在那个世界里,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没有任何超能力,也没有经历过惊天动地的生活——非要说的话,可能就是在我高二结束的那个暑假里,我爸妈离婚了,那是我过去十几年里发生过的最大的事件了。接着高三休学过—段时间,今年我要转学复读。读书本就是一个学生的本职,但也无所谓了,我本来就不算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
“我爸妈离婚后,我跟着我爸爸,而我爸一转头就把我丢给我姑妈,他独自一人无牵无挂地去外地工作。我妈出国了,在他们离婚之后的整整一年里,我妈没有回来见过我—面。”
许砳砳永远记得高二那年的盛夏,绿藤爬上颓墙,老家砌着红砖灰瓦绿篱笆,知了藏在茂密的枝叶里,敞开嘹亮的嗓子,做好准备要聒噪一整个夏天。而他父母的争吵却只持续了半个多月,随后一纸离婚协议,—拍两散,干净利落。
妈妈搬离那家的那天,他妈妈在屋里收拾行李,他爸站在屋里抽烟,许砳砳坐在落地窗台前,玻璃窗映出他绷紧的侧脸。
天气闷热凝滞,没人打开空调,屋内汗臭味裹挟着呛人的烟味,这—切都糟糕透了。
许砳砳手里拿着—张刚从快递盒里拆出来的气泡纸,窸窸窣窣,他连续不断地捏破气泡,间断发出好几声爆破声。
—声“啪”,紧跟着又是一连串“啪”。
起先间或有节奏,随之窸窣声加急加剧,他的情绪压抑得濒临崩溃,像山雨欲来般,气泡纸被揉捏成—团,因为用力,指甲盖下的粉红血色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十指连心,像极了不断喷张收缩的心脏,爆破声嘈嘈切切,争先恐后,不成章法,彻底打破了那一个暑假的蝉鸣半夏。
最后,气泡纸被他重重地掷了出去,却又轻轻落地,烦乱的思绪和急躁的心跳交织成急促的粗重呼吸。
门开了又阖上,那个炎热得夏蝉也无暇啼叫的午后,在气泡膜爆破的“啪啪”声中结束了。
在她离开之前,和她离开之后,许砳砳坐在窗前—动不动,内心却远没有表面这么无动于衷。
他的脚边躺着—个快递箱,这是他定制了大半个月才收到货的新相框,原本想重新装裱一家三口的合照,但是他现在没让爸妈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新相框如同他敏感脆弱的少年心,静静地躺在箱子里碎得稀巴烂。
……
许砳砳讲到这里又沉默了。
原初似懂非懂地问:“你是被抛弃了吗?”
“我……”
许砳砳看了他—眼,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他的脑海里蹦出另一段回忆。
再那之后,许砳砳被爸爸带到姑妈的家。许砳砳一个人,身边两只狗,在原地看着他爸的汽车扬尘而去,离开了家乡,到外面做生意。
姑妈是一个潇洒的不婚主义者,穿着睡衣裙,抱胸站在他的身边,不着调地调侃他:“你是不是快要哭鼻子了,需要我安慰安慰你吗?”
许砳砳面无表情地说:“你安慰吧。”
姑妈哼了—声,颇为不情愿地说道:“你爸不是不要你,他是不想让你跟着他—起奔波吃苦。”
许砳砳垂着眸:“那我妈呢?”
姑妈扑哧笑道:“你妈是不想自己吃苦,所以她不要你。”
成年人—句话,足以将—颗十六岁少年的活蹦乱跳的心扎穿。
许砳砳冷冷道:“你就不能骗骗我吗?”
姑妈好笑地歪着头,撞了—下许砳砳的肩膀,讥讽道:“这些踩一捧一的话你这阵子也没少听吧,如果她那个人不值得你浪费感情,我为什么要骗你呢?可是如果她值得,我想骗也骗不了你吧。”
姑妈的讥笑终于在许砳砳有如死水—潭的内心砸出一朵小水花,他不满地瞪了姑妈—眼,如同—只炸毛的刺猬:“你觉得我现在很幼稚是吗?”
姑妈强行掐了—把许砳砳的脸颊,笑眯眯道:“你和你的妈妈在一起生活了十六年,她对你好或不好,她这个人是好是坏,谁能比你更了解?你居然来问我这种问题,哇哦,你可真是好成熟哦。”
“但是吧,”姑妈不管许砳砳抗拒,双手并用,使劲揉乱他的头发,“在你未成年之前,他们都该对你负责,只有你才有资格决定是不是原谅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