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抬了抬剑眉,随即很快,就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想起当年两人在一同守岁过后,这个人所做之事,不由得便不再言语,只垂眼去看着棋盘上的局势。西门吹雪见状,深黑的双眸中就闪过微不可觉的薄薄轻笑,将指间的黑子放在一处位置,既而顺势捉住了男人搁在小桌上的右手。
“。。。自即日起,元蒙每年愿以金银十万,骏马三百匹、牛羊各千头为贡礼,以缔结两方亲好之谊。。。”
明黄的衣物间遍绣云岚海气,其间穿梭着金龙抢珠的图案,昭示着男人至高无上的地位,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金冠中,两旁的长簪上各坠着两条镶有碎珠的明黄色锦带,直垂在胸前,颔下一缕美髯梳理得整整齐齐,凤目含威,神色端然,虽早已不再年轻,双鬓也染上了点点霜痕,但看着那轮廓,却依稀还是极好的。
景帝微微一笑:“可汗实是客气了。”目光缓缓落在那年轻的一国之主身上,眸色深深:“元蒙与我朝,自然是世代交好的。”
冒赤突笑了一下,浓黑的眉毛扬起,就仿佛像是草原上雄鹰振飞的双翅,声音洪朗而浑厚:“本汗此次来京,除了来拜会天朝皇帝陛下,同时表达元蒙对双方之间友谊的看重之外,同时还是想要向陛下讨取一件珍贵的宝物。”
景帝淡然微笑,接过身旁伺候的内侍递上的茶碗,“可汗想要问朕讨取什么宝贝?朕并非吝啬之人,若是力所可及,自然可以赠与可汗。”
冒赤突听了,便以右手抚在胸前,微微颔首,做出一个礼敬的姿势,然后才微笑着说道:“本汗想要摘下中原一朵美丽的花,栽种到元蒙,这样珍贵的一朵花儿,难道不就是最贵重的宝物?”
景帝双眼微眯,唇边泛出一点极薄的笑意:“哦?可汗的意思。。。”
冒赤突扬眉笑了起来,“天朝大长公主的女儿,也是陛下的外甥女。。。宁翁主莫非不是一朵和陛下的公主们一样美丽的鲜花?”
“本汗以元蒙之主的名义,向皇帝陛下求亲,希望娶得陛下的外甥女宁翁主,作为我冒赤突的妻子,元蒙的正室可敦(皇后)!”
一百一十六。 那些花儿 。。。
昨天夜间下过雪,眼下天光明朗,四周就是白茫茫的一片,没有风,空气冷而且干。
轿舆在门口缓缓停了下来,叶孤城自宫中回来后,回房内换了衣物,然后便照着府中下人所说的地方,去寻那个此刻并不在房中的人。
眼前是一片白梅树,花开得肆意而骄傲,因此就有些目下无尘的意味,冷,却也香。
叶孤城已经有些记不太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喜欢上梅花的,想来想去,终究应该还是爱屋及乌的缘故罢。
这个时节,就恰是梅开如雪了,远处有人坐在放于一棵梅花树下的软椅间,手边的一张小几上放着一壶茶和一只茶杯,膝头,则静静搁着一把乌鞘长剑。
那人显然也发现了刚刚到来的叶孤城,于是就微微侧过头来,将目光落在叶孤城的身上。从这个位置看过去,这个男人有一种足以摄人心魄的美,身后的一树白梅氤氲如同淡淡的烟雾,一双黑不见底的墨色眼眸冷得仿佛是极北冰川之下的寒石,即便是在这样的白日里,也能令人清晰地感觉到那里面毫不掩饰的一股冷冽寒意。
只是这样的冷漠目光甫一落在远处的叶孤城身上时,就发生了些许变化,顿时便难以察觉地微微变得柔和了下来。
一只透白如冰的手执起了身边的茶壶,往瓷杯里徐徐倒上了热乎乎的琥珀色茶水,等到水已漫至八分处,西门吹雪便放下壶,转而拿起了杯子,递给已于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旁的叶孤城,同时唇边,也微微透出了一丝温缓的意味。
叶孤城立在梅花树下,立在西门吹雪身旁,手上悄无声息地接过了茶杯,看着对方衣袖上伏睡静寂着的几瓣雪白落花,那膝上长剑剑鞘乌涂如墨,却已并非当年那样隐隐有戾气杀意味道的模样,而是敛蕴着一股肃然的涵重之意。叶孤城稍微看了一瞬,手指和掌心感觉着从瓷杯壁上传来的热度,然后就轻呷了一下,任由那茶香弥散满口,既而才说道:“今日天气虽不算冷,却也不必在外面坐得太久。”
“。。。嗯。”西门吹雪抬头看他,漆黑的发丝上流淌着淡金色的凉薄阳光,如同上等的缎匹,十分好看,叶孤城不由得就伸手想去摸一摸那发丝,但刚一抬起手,就被男人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右掌,很熟稔地将那凉沁沁的掌心微微贴在脸颊上。“。。。今年的梅花,开得很好。”
叶孤城稍稍垂目,用另一只手去替西门吹雪一一拈起落在身上的花瓣,一身白衣胜雪,低沉的声音当中,是如同剑锋一般的清寒味道,平日里惯有的语气:“大概是今年的雨水,不算很多的缘故罢。。。 梅树不必过勤浇水,以见干浇灌为好,常见水反倒会使新枝细而软,过湿则会沤坏嫩根,今年花开得较往年好些,想必就是由于京都降雨不勤的原因。”
西门吹雪体会着脸颊上传来的细腻触感,微微眯起黑眸,将叶孤城贴在自己颊间的手握得稍微紧了一点:“你对这些,知道得很多。”
叶孤城垂目看着西门吹雪膝上横置的长剑,眼神没有波动,但那瞳仁却仍是碧透得如同一泓秋水,滴滴皆是醉人:“从前知之不多,如今。。。”
他淡淡扫了一眼花树:“。。。也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
这一番话说得很自然,并没有因为言语亲昵而觉得有丝毫不好意思,就仿佛是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但西门吹雪却还是抬起头去看他,深邃的漆黑眼眸里,那原本冷酷的目光于是就似乎开始有了一丝温柔如水的痕迹:“或许,亦是近朱者赤。”
叶孤城听了,双眼微微弯起,就连语气里也仿佛带上了几分戏谑之意:“下一句还有‘近墨者黑’,为何不说全了。”他低首看见西门吹雪膝上洁白的衣料,和上面寒凉如霜的剑,刚要再继续说些什么,不远处却忽然掠过一道白影,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府里养着的白鹤。叶孤城见了,不由得淡淡展眉,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林逋有这一句咏梅绝唱,且又有‘梅妻鹤子’之说,眼下我见你这般,倒也分明与他相似了。”
西门吹雪抬眼笔直地凝视着他,凝视着男子唇边浅淡的安闲意味,忽然间就将膝上的剑放到一边;然后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