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个预感,她太不快乐了,终有一天是要离开的……我现在有个猜测,我的母亲与我父亲的结合可能并非出自爱情,她是一个不断被侮辱、被强暴的女人。”沈流飞再次闭上眼睛,手指不自然地抚摸着左手腕——那里空无一物,可他总觉得那里本来该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只是被他弄掉了。
睡意深沉,再次睡着之前,他忽地又想起一件事。先后想起的两件事好像有关联,好像又没有。
他的父亲要惩罚他不听话的母亲,最常用的法子就是“母子连心”,靠虐待他来使他母亲屈服。他曾被他父亲倒吊在院子里的树上鞭打,吊得大脑充血濒临昏迷,呼救半天都没人搭理。昏昏沉沉中,绑他的麻绳忽然断了,他跟个沙包似的摔在地上。待彻底清醒过来,发现绳子是被人拿小刀割断的,身边却空无人影。
冥冥之中有人相助。沈流飞把这事情告诉奶奶,奶奶笑他多想,说可能只是想偷东西的贼吧。
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他虽没与那人打过照面,却见过那人的眼睛。
对方应该跟他差不多年纪,偷偷摸摸地隔着铁门打量他,露着小半张脸与一双很漂亮的眼睛。这双眼睛轮廓深邃,瞳仁是中国人罕见的淡琥珀色,多半是混了外国人的种。
仓猝对视一眼,这双眼睛就不见了。它出现并消失于整个夏季最为溽热的一个夜晚。那个夜晚与前后无数个夜晚一样,满院子的海棠盎然生长,红则红得更娇艳,粉则粉得更晶莹,天地阖静得像一个谜。
跟韩光明学得那手正好派上用场,谢岚山乔装之后,决定去医院探望母亲。
他绑上辫子,粘上胡须,戴上墨镜,一切就绪之后又打开手机,看了看通缉令上的那张照片,这个沉默至呆板的优秀警察,与他现在这派魅惑不羁的浪子形象截然不同。谢岚山关掉屏幕,嘲讽地一勾嘴角: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明明气质天差地别的两个人,那些蠢货居然到现在才发现。
他现在是通缉犯,但依然走路生风,浪荡优雅,一点没有被人通缉的自觉,却也因为过于坦荡,一点不招人怀疑。
走进医院之前,谢岚山给精神科打了个电话,谎话掰得行云流水,特别自然地就套出了新入院的那些精神病患者的病房号。
到了病房门口,确定病房外无异样,病房里也除宋祁连外没有别人,谢岚山直接推门而入。
“阿岚——”宋祁连惊觉有人进门,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就被一记手刃劈晕了过去。
谢岚山横抱着宋祁连,将她放平在病床上,接着便走向窗口。高珠音的轮椅就安置在窗边,她独自坐在阳光下,长久地凝视窗外,似乎没注意到病房里的异响,仍是一脸的平和圣洁。
他走向自己的母亲,然后单膝跪地,跪在了她的身前。
高珠音终于将目光自窗外收回,垂眸看了儿子一眼。
他在刀尖游走、在地狱挣扎,一路与所有人甚至与自己斗争,本以为已经足够强悍顽勇,却不成想,自己负担不了这样平静柔和的目光。谢岚山眼眶微红,将脸埋在母亲膝盖上,如游子归家一般迫切真挚,轻声呼唤:妈妈。
高珠音也为这声呼唤动了情,眼底柔情溢出,伸手抚摸起儿子的脸——忽然间,她的眼珠一僵,以双手扳住谢岚山的肩膀,大喊大叫起来:“陶警官,抓坏人呀!快来抓这个冒充我儿子的坏人!”
一声声“抓坏人”刺入耳膜,谢岚山大感受伤,猛然挣脱了母亲的双手,打算夺门而逃。
可是来不及了。一直小心埋伏在外的蓝狐队员破门而入,将出口堵了个结结实实。谢岚山反应够快,直接跃窗而出。七层楼不算高,他在空调架上攀爬跳跃,不一会儿就落在了地面上。
运动神经系统控制下的这副躯体身手太好,简直是上天对他的馈赠,谢岚山回头,仰望着从病房窗口探出头的两位蓝狐队员,并着两指在额角处一挥,算是敬了个嘲弄对方的歪礼。他嘴角轻蔑勾起,自己对自己说:谢谢你了,谢警官。
除了蓝狐队员,医院里还埋伏着市局重案大队的人,谢岚山连着干倒三个刑警,却也因此被耽搁了一会儿工夫。他疾跑至马路上,陶龙跃已经追至他的身后,举枪冲他大喊:“阿岚,你回来吧!”
这回没有可以用来挡枪的小朋友,谢岚山不得不停了脚步。这回心态迥异,不比上回被哥们拿枪指着这么痛心震惊,他慢悠悠地回了头,还笑盈盈地说了句:“拿枪的是老板,你说了算。”
“我不想拿枪指着你,我只想跟你好好谈谈。”陶龙跃诚恳表态,“阿岚,我们错怪你了,你回来吧。”
这一声“错怪”,比起他屡被怀疑时血肉涂地的痛苦,简直毫无分量,谢岚山都快笑了。他挑着眉,以一种全然陌生的目光打量着陶龙跃,一脸的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