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就算只窝在南皮养病,他死得也不慢。
荀攸摇了摇头,披衣起身,继续写遗言。
“荆州刘表,胸无大志……然可虑者江东孙权,守父兄之基,拥六郡之地,文有张昭,武有周瑜,将士用命,水军悍勇。丞相不可轻忽之……西凉马超……巴蜀刘璋……汉中张鲁……某感丞相大恩,万死不足以报,唯望丞相纳书中之言,谨之,慎之。则天下可定,霸业可期也……”
……写文言文什么的,真是讨厌啊。
写完了遗言,又翻来覆去改了好几遍,自己看看都觉得声情并茂,发人警醒,感人肺腑,堪比武侯《出师表》了,荀攸把遗言誊抄好,封存起来,又琢磨着要不要给钟繇郭嘉和荀彧都写封遗言道别。
想了半晌,终究搁笔。他在这世界上的牵绊已然够多,多留下一个字,就是多留下一份辛酸。既已永诀,又何必给友人多添伤感。
黯然**者,唯别而已。
身体很快衰弱下去,发烧,头痛,吃不下去东西,刚开始还能在城中跑来跑去做点事,后来就只能窝在家里养病,请了很多大夫来看,又是施针,又是吃药,不仅没效果,还把荀攸搅得心浮气躁,干脆都撵走了。
白天昏昏沉沉,晚上却又难以安眠,睡不着的时候,就坐到院子里看星星,美其名曰“夜观星相”。
现在,荀攸抱着毯子坐在躺椅上,默默地看天空。
繁星点点,像要倾泻下来,将他压住。在两千年后,高楼林立,灯火辉煌,实在是难以见到这等浩瀚星空。
在这星空之下,越发感到人力之渺小。天意渺茫不可见,但也许真实存在着的。
当年戏志才曾说过……说过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荀攸摇了摇头,精力越来越差,已经懒得用脑筋了。
他仰目,在北斗七星中,费尽心思寻找着自己的命星,那个钟繇所谓的“辅星之侧小星”,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到底是哪一颗。
找得实在无趣,便放弃了,又开始想曹操,想还留在家里的李银和荀一猫,想荀一猫的老婆会生下几只小猫。
胡思乱想着,便听到身后有响动,荀攸也没在意。却在那人说话声响起的时候,怔了一下。
“荀先生。”
“张将军?”荀攸连忙回过头,“怎么是你?丞相回来了?”
“丞相命我引调兵马,督运粮草。”张辽的话语一顿:“先生你……”
不用张辽说,荀攸自己也知道憔悴得厉害,天天发烧,烧了一个多月,吃什么药都如汤浇石,现在熬得油尽灯枯,不瘦才怪。
天命这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病毒啊……
张辽眼里满是惊愕和不可置信,他上惯战场,见惯生死,也知道人濒死是什么样子,荀攸现在这模样,在他看来几乎是回天乏术。
荀攸用袖子掩口激烈地咳了一阵,见隐有血迹,又抬袖拭了下嘴角,问道:“张将军……有急事?”
若无急事,他不会大半夜地跑来扰人清梦,——虽然荀攸现在还没睡。
“丞相让我顺便问问先生,若擒获蹋顿等人,是杀,还是放?”
“恩……”曹操现在,已经到了柳城?荀攸恍恍惚惚地想着。天寒,又干旱,乏粮还是小事,只怕军中会缺水。曹操应该有办法应付?
“荀先生?”
荀攸精神不集中,被他一叫才醒过神来:“恩?哦……杀之可立威,放之可施恩,端看丞相作何打算。”曹操不是连这等小事都拿不定主意的,特意让张辽来问自己,怕是找个借口看他病养得如何。
可惜他注定要让曹操失望了。
张辽迟疑了一下,还是不急着走了,走上前把掉到地上的毯子给荀攸拉起来:“先生怎么病到这个地步……”
荀攸笑:“很难看?”
张辽叹气:“先生,你莫非有什么事瞒人?你和陈先生上次的话,我都听见了。”
“没什么要紧,只是天命而已。”荀攸指了指天边繁星,不着痕迹地推开了张辽的手,慢慢靠回躺椅里:“张将军,你将星明亮,前途似锦,两千年后还能和甘宁组成城管之队,官方还出了新套装呢……”
也许是观星太久吹了夜风,第二天荀攸的病情就加重了。
躺在床上咳个不停,感觉有很多人在病榻前跑来跑去,屋子里一股浓浓的药味,他也不去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