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茶,桓玄从背后取出古琴,琴身用丝缎缠着,揭开层层包裹,君羽顿时有些吃惊。这把琴比上次断时更加精美,桐木上雕出繁藻花卉,新弦光洁如丝,找不到一点破绽。
“希望能合公主心意。”桓玄勾起薄唇,笑容里带着些许自信。仿佛吃定了她般,君羽有种被他压赌下注的逼迫感。
“有劳将军费心,可我没有什么回报给你。”所谓无功不受赂,不如把话挑明了,也好试探他的意图。
果然桓玄一扬眉毛,眼里多了几分赞许。倘若刚才还有些恭维,现在他可真不敢瞧轻她了。这个公主眼力不错,居然能看穿他的心思。“高山流水,琴逢知音,玄某只是借花献佛罢了,哪里还敢图回报。只是,修琴的这个人很想认识公主,请您无事去鄙府上小坐一趟。”
说是不图回报,这不是在谈条件吗?
君羽点头笑道:“好,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也请你帮我一个忙。”
没想到她这么快答应,桓玄还有些讶异。“公主请说,只要微臣能办到,自当尽心竭力。”
“我想请你找一个人,他叫萧楷。”
桓玄微微一愣,拧紧了眉头:“这个恐怕有些为难,不是不愿帮您,可是臣与萧楷有些私人过结,只怕弄巧成拙坏了公主的大事。”
“那……你知不知道他家在哪?”
“公主问这做什么?”
“如果知道,那就麻烦你送本公主去一趟,不过你放心,我一人进去就好。”
见桓玄还是有些犹豫,君羽拍拍他的肩道:“人我已经全部打点好了,你只需将我带出宫就行。事成后,我自然会去桓府拜谢。”
于是,不到一个时辰,桓玄的车辇就缓缓驶出了东华门。车夫亮出峻猊金腰牌,守城卫卒一见是御赐的信物,自然不敢怠慢,交开双樾放他们过去。
自车里躲过这一幕,君羽不由得抚着胸口,暗自庆幸。桓玄坐在她对面,神情倒很闲适,不时挑帘以望,欣赏着窗外风景。狭小的车厢里,因为只有他们两个,气氛变得古怪而沉闷。
虽然桓玄风度翩翩,为人也谦和有礼,可与他在一起总是卸不下防备,无端觉得心累。那张俊脸也像一张玉雕的面具,凡事都隐藏在后面,喜怒不形与色。
相比之下,王练之就会豁达许多,一言一行犹如吹面不寒杨柳风,令人舒畅放松。于是君羽只好闭上眼,把头靠在厢壁上,幻想对面的人是哑巴版的王练之。
“我真佩服你,居然可以一路都不说话?”过西善桥时,她终于忍不住问。
不满声终于引起了桓玄的注意,他放下车帘,将视线挪到君羽脸上。“公主一定觉得很无趣吧,其实臣在家时,也时常能静默一天。”
“为什么?没人陪你说话么?”
“习惯了,一个人处久了,会不愿意别人在身边。”
“那么令尊令堂平时也不在身边?”
桓玄沉默片刻,平淡道:“他们早已经过逝了。我生来克母,六岁丧父,算命的人说我鳏寡多劫,命也比常人硬的多。”
原来他有这么曲折的身世,难怪整日不拘言笑的板着脸。君羽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遂转开话题∶“你和萧楷到底有什么过结,非闹到不能见面的地步?”
桓玄叹了口气说:“萧楷此人行洒落拓,也是一个正人君子,可惜我们在政见上有些分歧,只能各司其职,各为其主了。”
桓家与司马元显相熟,背后的靠山就是会稽王司马道子,而萧楷等人投靠王谢世族,两派政见不一,加上南北战乱频繁,国势动荡,在兵马问题上无形中激化了矛盾。孝武帝恩威并用,用两方相互牵制,于是打压政僚的争斗愈加严重,晋朝看似一湖恬淡春水,实则早已暗涌多年,大有水火不容的尴尬趋势。
不知不觉到了萧楷所居的瞻园,君羽掀开帘子,对车厢里的人说:“有劳了,你先走罢,事后我自己回去。”
桓玄道:“臣在这里等公主一刻也无妨。”
见他不懂自己的意思,君羽气的跺脚:“你是无所谓,让别人看见堂堂桓将军在对头家门口,不算以为你是闹事,还怀疑你是不是来抄人家的家呢。”
一语如醍醐灌顶,桓玄心中感慨:妄我谨慎多年,竟还不如她考虑的周全,真是关心则乱啊。一种异样的暖流滑过心头,望着君羽跳下马车,他才收起笑容,依着车厢缓缓滑下去。
黑暗中响起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公子,你刚才为何不趁机杀了她?”
桓玄冷哼一声:“这么做未免太惹眼,鳖已入瓮还怕想不出宰炖的法子。何不好好享受,磨刀时那份煎熬的快感。我已经想到了一个比杀了她还好的法子。”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属下不懂,请公子明示。”
男子并不答话,浓墨般的眸子如化不开的夜,深邃无底。许久,他嘲讽地盯着帘外的背影冷笑:“司马君羽,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谁寄鱼雁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