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到那个抚琴男子手里,他卮着酒杯想了一会,吟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悠见南山。山……”
吟到“山”字,他突然停了一下,暂时想不起下句。君羽立刻替他接上:“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男子长眉猛然一扬,眼里露出惊叹的神色,认真地说:“姑娘怎知道我想说什么?”
君羽强忍住笑,心想:这几句都让我背烂了,怎么会不知道。于是转开话题,故意问“先生可是陶渊明?”
男子脸上的惊诧更甚,半晌方道:“不错,在下正是浔阳柴桑——陶潜。”
君羽心想果然是他,印象里一直以为陶渊明是个躬腰驼背的老头,想不到居然行止风流,也是个翩翩美男子。她想着扑哧一笑,又怕别人怀疑,慌忙掩饰说:“我以前读过先生的《桃花源记》,对文中的描绘很是向往,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个地方?”
陶渊明眸光微亮,浅浅一笑道:“其实桃花源,在下也只是听说而已。具体是否真的有,我也不清楚。不过武陵郡确实有一个地方,有桃有溪,景色十分宜人……”
他们聊的兴致勃勃,丝毫没有注意到,谢混已经悄然离开,随着别人到了不远处的凉亭里。穿蓝衣的男子对他拱身一揖,恭恭敬敬道:“敢闻公子可是谢混?”
谢混淡淡扫了一眼,盯着他的腰牌说:“不错,你是北府军的人?”
那人低头道:“在下刘毅,现任桓弘中兵参军,在北府军确实有差使。”
谢混嗤地一笑,低叹道:“你们消息可真灵通,我来会稽才半月,就走漏了风声。你既然是桓弘手下的人,找我恐怕不合适吧。”
刘毅并没有笑,盯着他的眼睛说:“公子敬可放心,在下既不是桓弘的人也不是桓玄的人,我刘毅只为自己一个人活着。”
“哦?”谢混扬了扬眉,“有意思,说下去。”
刘毅依旧神情严肃,绷着脸说:“军法严纪,在下不惜冒着斩首的大罪而来,就是想请公子答应一件事。眼下会稽王父子祸乱朝纲,北边又有燕国压境,慕容德已经在广固称帝,一直有伐晋的意图。公子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大晋的河山沦为废土?”
谢混哼了一声,冷笑道;“慕容家那帮狼崽子,只会窝里斗,成不了什么气候。至于大晋的河山,是你我能左右了得吗?我既是有心,上有太后压权,下有一干亲贵,得罪了哪个都没有半点好处,我又何必劳这个神?”
刘毅闻言一笑,朝着君羽所在的方向叹道:“公子尽可以不答应,可您娶的是当朝的公主。大晋万一灭了,您这个驸马爷当的也舒坦不到哪去。像这样游山玩水、举案齐眉的日子,恐怕也不多了。”
谢混漫不经心地瞥一眼君羽,说:“这你大可放心,我祖父当年都能隐居东山,我又为何不能放舟江湖?天大地大,总也有容下两个人的地方。”
刘毅摇头道:“朝廷杀了孙泰,他侄子孙恩已经领着五斗米教起义,令尊为此次清剿的首将,公子想袖手旁观没那么容易吧?”
谢混点头:“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不用绕弯子了。”
刘毅笑道:“公子果然是爽快人,我有一个兄弟叫刘裕,出身草莽,此次也在征兵的行伍。我们若能得胜还朝,封个一官半职,想与公子日后一起共谋大业。”
谢混用那琉璃般的漆黑眸子瞟了他一眼,平静地笑了:“就凭你?”
只那一笑,刘毅立刻腾起了怒火,但他还是忍了忍,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我知道公子是高门贵族,看不起我们这些贫寒贱民。可是话说回来,将来的日子还长,这江山指不定是谁的一盘棋,您可不要过早弃子呀。”
正说着,君羽已经朝亭里走来,看了一眼谢混问:“在聊什么?”
刘毅抢先笑道:“姑娘好福气,竟能擒到这样的风流标致的人物。有道是‘潘安街上来,宋玉墙边走’,像公子这样的人,卫玠在世也不过如此。”
谢混微一勾唇角,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没什么,玩累了吗?”
君羽望着日落的方向,回头笑道:“是呀,过的真快,天都要黑了。”
众人见他们这般缱绻温柔,才恍然大悟:“哦,原来你们是……”
陶渊明的目光瞬时黯淡下来,略有些尴尬地走开,依旧去抚他的琴。谢混一挑眉梢,颇有玩味的看他,故意搂紧君羽说:“让各位见笑了,天色不早,在下与贱内不便叨扰,就此告辞了。”
两人走了几步,君羽蓦然回头,对弹琴的人笑道:“陶先生,等我日后找了桃花源,一定登门拜访。”
陶渊明“唔”了声,手指下缭乱拨弄,曲调陡然一变,如金切玉鸣,破石穿空,弦上清寒孤劲,心里却想着“原来她已经成亲了。”
他轻轻地笑了笑,抛下古琴,走到石道边舀了一觞清水,仰头饮尽,心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