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王神爱动了胎气,当晚便生下一子,早产了两月。那孩子相当羸弱,不足一尺大小,好在有惊无险,母子平安。
君羽逗弄着小孩,给他喂了些清粥,王神爱躺在软塌上,望着她怀里的婴儿,无不倦怠地说:“希望这孩子不要像他爹一样太傻。”
“不会的。”君羽立刻否认,一边安慰道,“我听说男孩像母亲,大一点就看出来了。”
王神爱慵然一笑,闭目道:“傻不傻有什么关系,他能平安活下来,我也知足了。”
身后珠帘响动,一个宫装侍女进来道:“公主,王大人请您出去一趟。”
君羽放下襁褓随她出去,外间玉屏围塌坐着一个男子,素衣温雅正是王练之。见她出来,王练之迎上去,也不管避讳牵过她的手拉到院里。
“练之,到底是什么事,这样急?”
快步到红椿树后,王练之才从袖襟里掏出一封薄信,递给她。君羽有些惊讶问:“这信怎么到你手里?”
王练之平静答道:“昨日路过乌衣巷,我见有一人在门外徘徊,形迹可疑。盘问了一下,从他身上搜到了这个。信我已经看过了,桓玄明日就到建康,约你在阅江楼会面。”
君羽蓦地扬眉:“这么早?我以为他再快,也要等一段时日。”
王练之抬眼看了她一下,面上渐有变化,叹声问:“你若不想去,也不必勉强,毕竟……”
“不。”君羽抚上椿树藤,染了丹蔻的指尖深抠进树皮,“不管成败与否,我都要试试。”
秋雨连绵孱弱,风急,云浓。雨落的极紧,缱缱绻绻,一丝丝扑打在面庞上。
眼前的阅江楼高耸百尺,笼罩在一片烟雨中,渐淡变得模糊。君羽深吸口气,手里十二股的青油纸伞捏的咯咯作响,像是临场赴试般,忐忑不安地进去。
沾了雨的绣鞋,踩在平磨如镜地砖面上,微微有些打滑。楼里很静,一看便是提前安排好的,见不到闲杂人等。有个容貌娇好的女子迎来,殷勤地替她收了伞,引到顶层的雅阁。
这里位于狮子山,平时游人很多,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缘故,只能见到稀稀拉拉几个人。女子挑开门帘,便有几个身材魁梧的武士挡在眼前。就听里面极冷淡的一声:“退下。”
阁里光线昏黯,虽然敞开一排窗扇,还是并不明亮。旁边连枝烛台并没点燃,安静地陈列在墙角,更像是件奢华的摆设。君羽走进去,仰头环顾着四周,这里本是精致秀美的景色,却呈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公主,别来无恙。”又是一声,明明是温柔缱绻,让她听来却像铜锣炸开,在脑中嗡嗡作响。君羽尚来不及回头,一双手臂就从背后过来,包裹住她的腰。她浑身像爬满了蛇,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恍惚是江陵那不堪回想的一夜,重汗都湿透了衣裳。
那声音扑扇在耳边,带着浑厚的气息,坚硬的胸贴上了她的背。只听他说:“我等你很久了……”
君羽猛地一震,拗开他的手就往外闯。桓玄也不拦她,缓缓道:“怎么,不是你先来求我的?”
君羽停住脚,僵硬地扭回身,似乎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桓玄轻笑一声,握住她的手强拉到窗边,那里有张矮桌,摆了些颜色好看的菜肴果撰。将她按到白毡垫上坐下。
“故人重逢,公主陪臣喝一杯怎么样?”桓玄坐到对面,亲自斟满一杯酒,递给她。见君羽不接,他又斟了一杯给自己,慢慢呷着说:“放心,我绝无害你之心。连臣的酒都不喝,公主岂不是太没诚意?”
“好。”君羽稳稳接过那杯酒,一仰而尽,翻过杯底给他看,“我现在喝了,总可以说了罢。”
桓玄满意地一勾唇角,抚掌笑道:“一年不见,公主果然长进不少,有胆量。”
君羽盯紧他的眼,那样的眼神似两簇刀光,无论白天黑夜,都灼灼含着锋利。她平和一笑道:“将军过誉了,彼此彼此。”
桓玄从手边拿起一个匣函,笑吟吟推到她面前:“古有‘鲜花赠美人,宝刀赠英雄’,臣想寻常的花草怎能配上公主,所以特意备了一份厚礼,希望能合你心意。”
那个檀木匣函寸方大小,暗红壳面上包有錾花铜皮,外观十分精美。君羽伸手打开,只看了一眼,指尖就止不住地颤起来。扑面的血腥气盖过了檀香,匣里的东西艳丽火红,是一颗活生生的人头。透过血迹,依稀能辨出司马元显秀雅的容颜,僵卧在那里面。
君羽强忍着胃里的恶心,淡笑道:“有劳将军费心了,这份礼我很喜欢。”
桓玄手一拨,合上匣盖:“其实我该谢公主的,没有你逼他出征,这条命大抵也不会送到我手里。不止他,连司马道子我也一并铲除了,你以后,再无后顾之忧。”
“将军给自己杀人,偏要赖到我头上。他们死了,既没有人再威胁你,也算报了私仇,一举两得划算的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