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眼前的人时,他的动作却一顿,迷茫起来:“寡人年老,竟不记得爱卿姓名了…”
将领眼露睥睨之色,奉上腰牌,道:“末将乃中山王家将谷煜,王爷惊悉叛军围城,圣上有难,特派末将秘密入京,进宫勤王。”
皇帝起初吒然,接过腰牌,看了一眼,又惊又喜:“中山王,只有他如此忠心于朕,待剿灭叛军,朕必加他食邑万户,封王上王!”
谷煜唇角折起,向他比了个手势:“此话再提不迟,云南藩军来势汹汹,已将京城比邻三面城池尽数攻陷,末将费尽心力,才带了一小支精兵沿山间小路潜入京城,请陛下移驾,末将先行带您离京。”
皇帝连连道好,要随他身后兵士离殿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急切地一声唤:“陛下,陛下圣恩,求陛下带上臣妾和孩子!”
转首却是刘妃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婴仓皇奔到他脚边:“求陛下,莫要丢下妾身和公主——”
“皇上,皇上,”又有一个貌美妃子膝行至阶前,泪如雨下:“求皇上不弃,妾身不能离开皇上…”
有人带头,一排排跪在殿里的百十个美人都哀求起来,寒风催了梨花林,一时间哭泣声磕头声此起彼伏,皇帝看着满殿妃嫔,眼底涌出不舍,看向谷煜。
谷煜心中冷笑,只得当着皇帝的面将主上吩咐道来:“末将此行只带了一支精兵,且逃生之路偏僻难行,马车不通,只有三匹骏马可供陛下离京,带不了这些妃嫔,叛军将至,陛下莫要犹豫了。”
皇帝脸色骤变,眼中瞬间只剩决然阴狠,去扯牵住自己的刘妃,刘妃却不愿松开,一手抱着女婴,一手紧紧抱住他的腿,死活不撒手,皇帝勃然大怒,朝着她的心窝便是一脚。
他力气突然变的极大,刘妃竟就这么飞了出去,吐出一口血,女婴也脱手而出,摔到一边,哇哇直哭。
一众妃嫔都被吓住,噤若寒蝉,皇帝的目光在跪在上首的一个妃子身上流连而过,决绝转身,正要唤人带路,谷煜却突然道:“不过来前得王爷嘱咐,沈昭仪服侍陛下多年,颇得圣心,忖度陛下之意,命末将带昭仪一起离京。”
满殿突然寂静,众人的目光纷纷移到了前面,此话正中皇帝下怀,他亦展了展眼,恍然一喜,重新转回脸道:“甚好,昭仪,快快即刻起身,随朕移驾中山!”
从宫中生变那刻起便一直安静不言,跪坐在众妃嫔之首的沈元歌慢慢抬起了头。
她昨晚便被召至了这里,皇帝命她换上昭仪服制,陪他坐守皇城,已经整整一夜了。
沈元歌身着朱紫翟服,凤冠金簪盘压于发,七尾凤钗上的流苏从乌鬓簌簌垂至锁骨处,雍容华贵,颜色卓绝,显得端庄而冷静,可她的眼黑漆漆空无一物,瞳色深深,凝成一汪死水。
“臣妾不走。”她道。
皇帝愣住,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谷煜也极为意外,皱起眉头:“王爷特地恩许,昭仪竟然拒绝?”
“王爷的恩许……”沈元歌轻轻一嗤,抬眼看向谷煜:“若是当真忠心于皇上,为何在战事局面扭转之前屯兵不发,非要到今日叛军兵临城下才秘密营救,是诚心勤王,还有意欲效仿魏武帝,挟天子以令诸侯?”
谷煜瞳孔一缩,脸色骤变,竟像噎住了似的没有说话。
沈元歌说完,目光转向金阶上的皇帝,他已经年近花甲,因为长久的奢淫纵欲,酒池肉林,他看上去比同龄人还要老些,龙冠下头发花白,眼窝深陷,因为气急和惶然,变得极为扭曲可怖。
沈元歌知道,皇帝不会听进她的话——听进了也没用,他已山穷水尽,这是唯一活命的机会,只能自欺欺人地相信中山王的所谓忠心。
“大胆,区区妇道人家,安敢这般妄加揣测?”皇帝早已昏聩,只想保命,果然厉声训斥,甩袖转向谷煜,“时间紧迫,不必管她,可以马上就离开。”
谷煜却未答允,沉沉看向沈元歌,几乎是命令道:“此乃王爷亲令,末将必须遵从,倘若昭仪执意不肯,末将只好失礼了。”
他执剑下阶,一步步向沈元歌走来。
老皇帝听他口吻,终于分出几丝清明,事实如此明白,沈元歌姿容绝代,中山王此举,定然目的不纯,今日所做之事,和赵光义强抢小周后有何区别?是了,定是从几年前宫宴见面之后,他便一直觊觎!
任谁都能想到,一朝宫变,皇帝尚在,被送给异姓亲王的皇妃,除了变成见不得光的禁脔,几乎没有别的下场。
皇帝嘴唇眼角都牵动了起来,手指微微发抖,看向沈元歌,沈元歌也看着他,眉眼间仍了无波澜,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她看到皇帝咬牙,一字一句开了口:“朕命你起身,莫辜负了中山王一番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