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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阿纳瑞斯(第2页)

“别人在说话,而你却全然无法理解,想想真是怪异!”

“在乌拉斯,不同地方的人相互就听不懂对方的话。他们有好几百种不同的语言,月球上都是些疯狂的政府主义者……”

“水,水。”比达普还是气喘不止。

“没有水。”特拉斯说道,“已经有十八旬没有下雨了,准确地说是一百八十三天。这是阿比内四十年以来为时最长的一次干旱。”

“这样的状况如果还在继续,我们就只能重复利用尿液了,二零年时人们就这样。来杯尿吗,谢夫?”

“别开玩笑了。”特拉斯说,“我们已经命悬一线了。会有充足的雨水吗?南台的叶类作物颗粒无收,那里已经整整三十旬没有下雨了。”

大家都抬起头,仰视着灰蒙蒙的金色天空。他们的上方是来自旧世界的高大树木,锯齿状的树叶在树枝上耷拉着,叶片因为缺乏水分卷了起来,上头布满灰尘。

“不会再有大旱的。”迪萨尔说,“现代脱盐植物,能预防。”

“它们也许能够减轻旱情。”特拉斯说道。

那一年的冬天来得很早,很冷,北半球异常干燥。阿比内宽阔低洼的街道上,冷风挟带着冰冷的尘土呼啸而过。澡堂里用的水都要经过严格配给:口渴和饥饿比清洁问题更紧要。阿纳瑞斯两百万人口所需的食物和衣物都是来自霍勒姆这种植物:叶子、种子、纤维和根茎。仓库和补给站还有一些库存纺织品,但食物储备向来就不富裕。海水被引到陆地上来,以确保植物的存活。城市的上空没有一丝云彩,本应清澈明亮,但从南部和西部更干燥的地方被风挟裹而来的尘土却将天空染成了黄色。有时尼希拉斯的方向刮来的一阵北风会驱散这层黄雾,留下一片敞亮的天空,颜色从边缘的深蓝色逐步过渡到天顶的紫色。

塔科维亚怀孕了。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是昏昏欲睡、非常温顺。“我是一条鱼,”她说,“水里的一条鱼。我在我身体里那个婴儿的身体里。”不过也有时候,她觉得工作让她不堪重荷,或者觉得肚子很饿,因为食堂现在供应的伙食比起以前减少了。孕妇和老人孩子一样,每天可以得到少量加餐,就是十一点钟可以吃一顿中饭,但是因为工作安排得很满,她常常会错过这餐饭。她自己可以错过一顿饭,但却不能让实验室鱼缸里的鱼儿错过一次喂食。朋友们经常会给她带点儿他们自己正餐时省下来的食物或者他们的公共食堂里吃剩下来的东西,一个馅饼或是一片水果之类。她满怀感激地吃下这些东西,却还是非常想吃糖果,而糖果现在很少有供应。累的时候,她就会变得急躁,很容易心烦,一言不合便会大发脾气。

进入暮秋之后,谢维克完成了《共时原理》初稿。他将稿子拿给萨布尔审阅,看是否可以出版。萨布尔留下了稿子,一旬、两旬、三旬时间过去了,他没有发表任何评论。谢维克去问他。他回答说还没有看,他太忙了。谢维克耐着性子继续等着。时间已经是仲冬。日复一日,空中刮着干燥的风,地面已经结冻。所有事情似乎都停了下来,一种令人不安的停顿——等候着下雨,等候着新生命的诞生。

屋子里很暗。城市里的灯光次第亮起,在暗灰色的高空下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塔科维亚走进来,打开灯。她没有脱掉外套,径直走到暖气罩边蜷起身子。“哦,好冷啊!太难受了。走路的时候我觉得脚像是直接踩在冰河上,回家的路上脚疼得厉害,我都快哭出来了。没用的靴子!我们怎么就不能做出像样的一双靴子来呢?你黑灯瞎火地坐着干吗?”

“不知道。”

“你去食堂了吗?我在回家的路上吃了口剩饭。我必须加班,库库里鱼子正在孵化,我们得赶在大鱼把它们吃了之前把小鱼苗从鱼缸里捞出来。你吃了吗?”

“没有。”

“别这样阴沉着脸,今晚请别这样。如果再有什么事儿不对劲儿,我非哭出来不可。我一直都想哭。该死的、愚蠢的荷尔蒙!真希望我能像鱼儿一样生育后代,产下鱼子,然后游走,一切就完事了,除非我自己游回来把它们吃掉……别再像个雕像一样坐着了,我受不了了。”她蹲在冒着一丝热气的暖气片边,一边伸出僵硬的手指想要把靴子解开,眼里已经涌出了泪水。

谢维克一言不发。“怎么了?你不能就那样坐着啊!”

“萨布尔今天把我找去了。他不打算向出版社推荐《共时原理》那本书,也不建议将它寄给乌拉斯人。”

塔科维亚僵住了,不再费劲地摆弄鞋带,只是回头盯着谢维克。最后她终于说道:“他究竟是怎么说的?”

“他写的评语就在桌子上。”

她站起身来,只穿着一只靴子,拖着脚走到桌子旁边,然后倚在桌子上,双手插兜,看着那份评语。

“‘在奥多主义社会,因果物理学是通往物理智慧思想的康庄大道。自阿纳瑞斯大移居以来,这已成为一项公认的原则。自以为是地偏离这一原则,其结果要么是徒劳地围着不切实际的假想绕圈子,对社会组织一无用处;要么就是成为乌拉斯那些投机国家不负责任的御用科学家的应声虫,只会重复他们那些宗教迷信的猜测……’哦,这个投机分子!这个小心眼、嫉贤妒能、只会拿奥多来说事的小人!他要把这样的评语交给出版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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