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话……”
“让我好好想想她,我怎么突然有点记不住她的样子。”
“她还从来没有对我笑过。”
“她笑起来的时候肯定很美。”
“对,她笑的时候肯定很美……”
荀漠喃喃地说着,嘴角浅浅擒笑。声音染上浓重的鼻音,最后渐渐敛下去,他整个人蜷缩起来,
将脸埋入膝盖。久久地,再一次陷入沉寂。
“梧梧。”荀漠将脸埋在掌心,轻轻地唤着宁梧。
一语唤出,他终于还是决定抬起头来,定定的望向宁梧:“她在我眼下生活的八年,我与兮兮都舍不得让她受到丝毫的伤害。我知道,她从小便是喜欢兮兮的,她每每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可是,我不介意,只要看着她好好地在眼前,我便是安心的。对于这份情,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什么,我总想着,待所有的事情安妥,她能对我笑一笑,我便此生无憾。只是,原来这也不过是奢望……”
宁梧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素来玩世不恭的男子,天下间关于这个男子的传说都很多,一说他爱慕自己的长姐,是以这些年待在槐阳城不肯回家,一说他确有龙阳之好,不学无术,活脱脱一纨绔子。
只是,那些幌骗世人的传说终究捏造的胡话,这个男子这些年过得着实艰辛,默默地守着一份没有结果的感情,甚至到死都不能将这份情倾诉出来。现下,自己所爱的女子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甚至错过了她离去的消息。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一刻,这个背负得太多的男子,终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梧梧,你有没有爱过一个女子?呵呵,你总是这般潇洒,怎么可能会爱过呢?”荀漠痴痴地笑:“你定是没有爱过的,你一定不知道爱着一个人却来不及向她述说她便已然离去的心情。一口气,就这样死死地堵在胸口,咽不下吐不出,心脏的位置突然间仿似空了一般,感受不到跳动,大概是死了吧。”
“荀漠……”宁梧张了张嘴,终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些死在心里的感情,在这一刻一下子长出来芽儿,顶的人心揪痛。
荀漠,你我原是一般的人,你一惯也是潇洒得很,你怎么可以如此笃定我过得比你洒脱?我没有爱过,但是我却懂爱着一个人的感觉。我不能明白爱着一个,日日夜夜看着她却不能将爱说出口的痛苦,但是我却明白猛地发现自己所爱的人早已化作黄土悲哀。
宁梧缓缓抚上自己的胸口,这大概是一样的感受吧。你爱着子棠,在她死的时候你没有来得及告诉她你的爱,但是至少在她活着的时候,你知道自己爱她,你懂的去珍惜她。而我呢?我爱的女子为了送我走出炼狱,含笑死在我的刀下。在她死的时候,我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爱着她。那份感情来得太早,走得太急,当我发现我之于那个念念不忘的女子的感情称之为爱情的时候,那个女子只留给我一副白骨。我不仅从来没有珍惜过她,甚至是我剥夺了她生存的机会!
荀漠,这些年来你的痛苦至少还有纵兮看在眼里,这一刻,你至少还能向我倾吐你心中的苦闷。可是我的痛苦又该如何倾吐?这是我不能触碰的伤,早已溃烂不成样子,无药可救。
“呵呵,”荀漠抬眼望上宁梧的双眼:“我不怪他,这大概就是他口中的命,是命谁也逃不过。这路还很漫长,我与他谁都不能抛下一切随她而去,无论他做出什么事来,我荀漠都会站在他身后!”
默了默。
忽地,宁梧一把拉起坐在地上打算装死的荀漠,在他肩上给了一拳:“我靠!不要把自己整得跟圣人一样好不好,你他娘的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小爷差点以为自己撞邪了!”
荀漠敛了敛情绪,伸手回了一礼,两人相识一笑。
无论怎样,皆不能轻言生死。不是爱的不够深,只是这样的乱世,早已容不得他们有更多的时间来悲伤。所谓儿女情长,在这个时候都比不过天下国家。
眼看着洵夏的一场朝变即将走向巅峰,天下一统之局势不可逆转。纵兮当初让他来守着边关,便是怕有朝一日他与云清发生冲突的时候,弗沧会乘虚而入。一国之内,手足之间纵使你死我活,也断断不能让外人占了便宜。
现下,虽然这一场朝变不再是云清与纵兮之间展开,然而这国之疆域一样需要有人寸土不让!
荀漠忽地想到一件非常严峻的事情:“梧梧,你说,接下来荀家是不是要倒霉了?”
荀家在这一场权柄争夺中,最后是站在云清那边的。云清雷霆手段几乎灭了苍家,苍堇云定然不会放过荀家。如此,看来荀家是要步苍家的后尘了。
宁梧拧眉,沉吟片刻,道:“依着目前的局势,苍堇云不可能明着对荀家动手,但是暗中就说不定了。”
苍堇云目前的身份是蓝夫人的长子云堇,最多只是算是苍家的养子。他目前与纵兮对峙,打的也是为大义灭亲的幌子,这一点即是表明他云堇是认同云清的。云清对苍家下手的时候是有名正言顺的理由的,若是苍堇云急着废掉荀家这肉中刺,依着目前的形势,他除非能够罗集到足够的罪状,否则名不正而言不顺!
“此时他一定会逼着我荀家站到他那边,我家老头会选择云清定是知道其中的原委,如今不可能再站到他苍堇云那边。”荀漠沉下目色。
这些年,荀家因着潇湘的事情,门面上从来没有提及过云清。只是到最后,荀家竟然尽弃前嫌赫然站到云清那里,由此可见,荀策是认同云清。
犹记得,当年他一剑过去,云清明明只要稍稍侧身便可以躲过那一剑。然而,他却一沉目色,生生接下他荀漠一剑。那一刹,他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些许的释然,他嘴角浅浅擒笑,仿似因着一剑所带来的痛楚而减轻了他内心的痛苦,整个人都沁出几分愉悦。
忽地,荀漠想明白一件事,当年那一场红妆应该只是荀家设下的一场
迷魂阵吧。
那一日,红妆掩去那个女子的眉眼,掩去那个女子眼里的神色。她只是紧紧地握住新郎的手,说着一些怕是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胡话。那一剑贯入云清胸膛的时候,那个女子一脸的宁静,满满的尽是绝望的死气。
他一直在想,那个曾经说着要为那个锦袍男子去生去死的女子,怎么可能于朝夕之间改变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