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为何会在这里哭,他告诉我他的母亲不是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想要害死他,还想害死他的弟弟。他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说他很害怕。那个时候,他真的好无助,无助到只会躲在角落里偷偷哭泣。我告诉他,那么你就应该强大起来,这样你才有能力保护自己,保护你的弟弟。”
“呵呵,我想我那个时候大概不该告诉他这些的,这样我与他之间也不会有后来二十余年的纠缠。可是,我又是如此庆幸那个时候遇到
他,他总是这样地温柔,他总会牵着我的手唤着我的名字,他说‘湘儿湘儿,你懂得真多,你长大以后嫁给我好不好,这样我就不会犯错’。”
“后来长大一些,他依旧还会牵着我的手,我们两个藏在这里,他会告诉宫里面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会告诉我他想做什么,他会问我他做得对不对。那个时候我还能说上一两句,然后他便是眼角眉梢都能沁出喜悦。”
“再后来,我们都长大了,没有出阁的女子不能再随意出门。于是,他总是往我那里跑,乘着没人的时候从我的窗户爬进去,一待便是一宿。那个时候,他不再问我他该怎么做,我知道他的羽翼已然丰满,他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每一次来,他都会静静地将脸埋在我颈侧,轻轻述说着朝堂上的事情,述说着那些尔虞我诈,说着你在槐阳城的那些流言蜚语。”
“那时,他最常做的便是揣测你的真假,不过他从来得不到确定的答案。他说,每每你看着他的时候,他都想一把掐死你,只是他终究还是疼你的。对于那些话,我总是默默地听着,轻轻地抱着他。我只是一个女子,我知道他不再希望我插手他的事情。”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没有提过要娶我的事情呢?呃,我也记得不太清楚了。然而我知道他没有忘记过,我知道他也想娶我,可是他不能,他怕给我带来危险,他怕他护不住我。可是他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不怕,我最怕的便是他有朝一日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施过粉黛,她开始自己画眉:“以前他也总是给我画眉,他给我画眉的时候最认真了,眼里满满的都是情意。外人都说他阴戾冷峻,唯有我知道他所有的温柔都埋在了我这里,那个时候,我觉得我是这人世间最幸福的女子了。我所爱的男子,他的温柔、他的笑、他的软弱从来没有瞒过我,我拥有了这个男子的一切。”
“只是,他始终没有再说他要娶我,我从十六岁开始等,一直等到二十二岁,他还是没有要娶我的意思。他甚至从来不再说他有多么需要我,他有多么喜欢我。我好急,上门求亲的那么多,我怕爹爹催我嫁人,我找阿漠给我出主意。阿漠玩笑着让我给他下合欢散,他是没有想到我真的会那么做,阿漠那个时候都觉着我这个长姐是天下最听话乖巧的女子了。”
“可惜,我这个做长姐的让他失望了。那一晚,明澈一如往常一样去了我那里,我在他的茶水里面下了合欢散,呵呵,他还是那般防尽天下人却从来不防我。所以,我得逞了。当他抱着我的时候,当他说着他需要我的时候,我一点都没有害怕,那个时候我都可以想象他为我准备的一场的十里红妆。”
“只是,我终究没有等到。他醒来的时候没有怨我,一如以往的温柔,他轻轻地吻我的额头,他说‘湘儿,这些话我云清只说一次,以后不会再说。湘儿,我爱你,矢志不渝。可是湘儿,我却不能娶你!’。那个时候,我才陡然明白自己不能成为他的负担。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对他奢求过什么,他也再没有说过类似的话。”
“后来我怀上了相许,当我对他说我要生下孩子的时候,他只是紧紧地抱着我,没有反对。那时我便知道,或许有一天这个男子会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我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终究瞒不过家里人。父亲盛怒之下欲将我一掌打死,明澈他生生受下一掌,他跪在父亲面前,告诉父亲我是她的妻子,那个时候,我流尽了我一生中所有的泪。我不在意有没有十里红妆,我只在意我在他心里的地位,我是他的妻子。”
“后来苍堇云为了拉拢我荀家,向我提亲,爷爷无法推脱,只能应下。那个时候,明澈便是要动手对付苍家了,只是他终究拗不过我。那一晚,也是我此生最后一次见到明澈落泪,不为别人,只为我。”
“呵呵,苍堇云这个人还真是能忍,新婚当夜他看着我满身的痕迹,他竟然没有杀了我。他只是浅浅地笑,他说‘你真脏,若不是为了对付云清,我看都不想看你一眼’。从此以后,他从没有碰过我。原来他早就怀疑我与明澈的事情,他还真是恶毒,他说‘云清不敢娶你,那我替他娶了岂不是更好?’”
“呵呵,外人皆说他苍堇云待我有多好多好,说他把我捧在掌心,随行出入皆有人伴在身侧,殊不知那皆是他对我的监视,他怕我自寻短见,他怕我逃,是以寸步不离。外人说我不会生育,殊不知他从来都嫌我脏,他说‘有我在,你这辈子别想和他在一起!’”
“明澈他在最后遇上宁家人的那天,他便是知道苍堇云进了你的槐阳城。那个时候,他就等着这样一个结局,他说他会因你而死,这是他的命,是他求来的代价。你会救苍堇云也是因为他手中的那两枚银铃吧,呵呵,那是他从我这里拿去的,是明澈在很多年以前送与我的。”
“呵,说到底,最后竟是我疏忽大意,害了明澈。”
纵兮站在身后,静静地听她说着,原来这些年云清与苍堇云之间的争斗早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而他竟然还在暗中帮衬了苍堇云!
“兄长他希望你好好活着。”纵兮淡淡开口,这个女子此刻有如此好的雅兴妆点自己,看在纵兮眼里,又如何不能看出端倪?
潇湘微微一怔,继而浅浅笑道:“我知道……他总是不希望我扯进他的事来,他总是这般悉心护着我……”
“呀,我的簪子不见了!”忽地潇湘翻弄着梳妆台,双眉拧在了一起:“那是明澈送我的,我今天还见着了,你给我找找。”她矮下身去,举着烛台照进梳妆台下,企图在角落翻出她的玉簪。
“我今天还带来着,会不会掉到楼下去了,我去找找。”潇湘敛着眼帘,因着焦急,里面有隐隐闪动的泪。她举着蜡烛,也不让纵兮帮忙,径自准备下楼去找。
“我去。”纵兮终于还是动了动,她那一副急切的样子,委实看不出什么端倪。
潇湘浅浅一笑,双手送上烛台:“谢谢,找到了给我戴上。”
纵兮拿着烛火便往楼下去,只是刚转过墙角,他只觉心头忽地一凉,瞬间再次想起潇湘的话来——找到了给我戴上!
他猛地转身回去,一抬眼便是见着一袭白衣从窗口跃了下去。
找到了给我戴上……
那一刹,纵兮来不及思考,纵身追了出去。
二十余丈的塔阁,自下而上望是令人生畏的,自上而下望是令人生怯的。一跃而下,不可能会有存活的机会,是人都不会轻易尝试。
然而这一晚,守在塔下的士兵却看到先后两人不顾一切地从塔顶一跃而下!
“快看!”有人惊呼。
女子一袭白衣,宛如从天上飘落的梨花,在月色的映照下,美得令人瞠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