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一个孤独的孩子,紧紧抱着他最后的玩偶,恐惧而怨怒地看着将要夺走它的人。那是他唯一的、最后的宝贝。没有了它,他还如何面对这满目的荒凉,如何面对丑陋如妖的自己?
泪水倾洒在他的脸上,他任由它们肆流着。
本生图中,梵天坐在莲花蕊中,世界在他伟大意志的影响下,渐渐成形。
他慈柔、仁爱,一如重劫在杨逸之身上看到的所有的美德。他心中感到一阵悲愤,厉声道:“你一定要从我身边将他夺走么?你一定要这样做,才肯赐给我祝福么?”
“你果然是贪得无厌。我献出了自己的健康、美貌甚至生命,还是无法打动你。原来,你想要的不是我,而是我最珍爱的玩偶!”
他紧紧握住双拳,质问着头顶的神像:“你连我最后一点东西,都要夺走。你不是无所不能的神明么,为什么还要来和我抢夺一个替身?难道,你也觉得自己不够完美?”
神像无言。
诸天皆在,世界俱全。
那是神衹无上的力量,也只有这种力量,才能创造出不朽的三连城。但诸天与世界,却都静默,只剩下一片无言的苍凉。
重劫突然飘身而起,一拳重重砸在壁画上。
碎屑纷飞。
鲜血自他的拳上溅出,但重劫仿佛毫无直觉,一拳一拳,用力砸向神圣的壁画。
他的泪水狂涌而出,仿佛要将所有压抑的情感都宣泄而出。
他的悲伤,他的痛苦,他的寂寞……都在这一刻尽情释放,不需再有任何顾忌,不需再想任何责任,不必再有任何希望。
这一刻,他只是被夺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任性地破坏着。
他悲伤的恸哭回荡在昏暗的走廊中:
那染血的梵天本生图,化成了一片修罗世界。
创世一如灭世。
鲜血纷纷而下,这走廊中也遍布了重劫的鲜血,托着他飘飘落下。
他所有的悲愤都已抒发而去,脸上恢复了冷漠。
那是热情燃尽的冷漠,仿佛是地城中千年累积的死灰,已没有半分生机。
他缓缓拾起地上散落着的阿修罗王冕服,一件一件,仔仔细细地穿在自己身上,然后恭敬无比地对本生图行了一拜。
他已不再惧怕自己的苍白之丑陋,因为他知道那无限光明的天地之美,不管是梵天的,还是杨逸之的,都不属于自己。
只能仰望。
他转身走向那座金色的大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重劫竟还没有打开大门。
相思握着发簪的手都已满是冷汗。
杨逸之不时地回过头看着她,又挣扎着闭上眼睛。
他极力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脑海中却不禁地浮现出了掀起的裙角,敞开的衣襟,以及她身体传来的轻轻颤动。
这是多么痛苦的折磨。
披散的长发在昏暗的光线中颤抖,他扶着门楣的指节咯咯作响,指节苍白而突兀,仿佛就要深深嵌入门中。
七道毒汁都化为最深沉的欲望,在他体内交替冲撞,蚕食着他仅存的意志。
他痛苦地闭上双眼,如果可以,他愿意牺牲一切,只想换回原来那个高贵的自己。
换一回平日的温文优雅,换一次清明如月的微笑,默默站在她的面前,用他的温和与包容,抚平她的恐惧,给她以庇护。
但那巨大心跳声却如雷鼓一般撞击着他的身体,让他的意识渐渐昏沉,只剩下一个念头。
揉碎她,也揉碎自己。
然后便是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