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垢心中思潮起伏,却什么也不敢说出来,仍只低着头,两只手不自觉的绞弄着裙带。
室中沉默了好一会儿,李世民才道:“这件事太出人意表了,我不能决定。不如叫你哥哥来,我要跟他商量一下。”
长孙无垢低声道:“就只叫他吗?”
“就只叫他。叫其他人,似乎不大方便。”
长孙无垢慢慢的走出去,心头沉重的想:“为什么叫其他人就不大方便?”走到殿外,唤过仆役,叫他传召长孙无忌过来,又回入室中。
二人相对无言,都很感尴尬。李世民觉得一下子似乎又与她疏远了许多,刚才那亲密无间之感荡然无存。他咳了几声,道:“这太子妃……嗯,大嫂是怎么样的人?你跟她住了不少日子,应该挺清楚吧?”
长孙无垢不断绞弄着裙带,道:“你去太原之前,她不是已经嫁到你们家来吗?你怎地不清楚她?”
“这个……那时我年纪少,而且我小时候野性得很,一天到晚闲不住在家,总在外头呼朋唤友四处去,没跟她打什么交道。”
长孙无垢默然了一会儿,道:“其实我也没怎么跟她打交道,只知道她打理家中大小事务,十分的精明强干。家里仆役丫环对她都又敬又怕,私下里说起她,从不叫‘大少奶’,却是‘那位’、‘那位’的叫。”
“哦?”李世民颇觉有趣,“这么说,家里作主的其实是她,不是大哥?”
“是他们二人一起作的主吧。不过大嫂说的话,总是十分在情在理,大公子很少不听她的。”
正说着,门外传报长孙无忌到了。
李世民将那信给长孙无忌过目,他面色一变,道:“大王,这其中只怕有诈!”
“何以见得?”
“那‘长安第一阁’在西市,是胡人聚饮之所,可谓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东宫若以太子妃为饵诱你前去,在那里暗伏杀手,大王岂不是性命堪虞?”
李世民目光闪动,道:“李建成要杀我,法子很多,不至于出此下策吧?”
“不然!东宫对于‘杨文干兵变’一事不能扳倒大王一定仍然怀恨在心。既然借皇上之手不能动大王一根寒毛,转而用‘侠客’手段,又有何不可?他们只要胡乱找个替死鬼,说他是凶手,一刀杀了,便算结了案,大王可就冤死在他们手下了。”
“可是,”李世民又道,“他们怎会想不到我们能猜出这一着来?又怎会布这种明摆着的陷阱?”
长孙无忌沉声道:“他们就是看准了大王会这么想,因此明摆着的陷阱反而更容易引大王踩上去。”说毕,见李世民虽不置可否,但面上神色显是不以为然,又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大王不可冒险啊!”
“如果不冒一冒这险,便查不出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了。不如叫侯君集带十几个擅长在房舍之中打斗的人,赶在他们之前到‘长安第一阁’里扮作酒客,暗中察看他们的布置,我就不会吃什么亏了。”
长孙无忌直摇头道:“他们既下了请柬,一定是志在必得,非置大王于死地不可。所谓‘会无好会,宴无好宴’,这分明是一场‘鸿门宴’。”
李世民执拗的道:“就算是‘鸿门宴’,我也要去赴一赴!若真的发生不测,那太子妃不过是一介女流,我要将她手到擒来,以为要胁,也并不难。”
长孙无忌大惊:“胁持太子妃?这可是弥天大罪!”
“是他们暗算我在先,我不过是起而自卫,便是闹到父皇面前去对质,他们也是理屈。他们若真要杀我,我就算不去赴会他们也一定另有奸谋,岂可向他们示弱?”
长孙无忌知道李世民生性好强,要他不去赴宴,显出他贪生怕死之态,这种丢脸的事他一定不肯,自己劝也无用,只得道:“大王既是心意坚决,那就得马上好好布置,让侯君集多带人手,务必保得大王周全。”
次日中午,李世民换了便装,与侯君集一起,直往西市的“长安第一阁”而来。一入西市,只见处处一片繁华景象,勾栏瓦舍、秦馆楚楼,鳞比栉次。这西市里都是西域胡商开的店铺,但见无数身穿奇装异服、碧眼卷发的胡人坐在堆满了胡帽、胡服、胡刀、胡茄、胡酒、胡果、胡饼的柜台后面,或操着生硬的汉话招呼本地的百姓,或口吐奇声怪音的不知什么语言向看新奇的胡人招揽生意。有的人只占了一个地摊除了摆在面前的一堆货品外,一副身无长物、穷得苦哈哈的样子;有的人却开着雕梁画栋、装饰华贵的店铺,架上摆着香料、玛瑙、玉器金盏、上等织绵,都是名贵珍品。
二人从攘攘人潮中挤过去,直走了大半个时辰才见到左首好大一座酒楼,楼高三层,从屋顶挑起一面大锦旗,上书镶金五字:“长安第一阁”。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直往里面走去。才一进去,便见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子坐在面街的一张桌边,见二人进来,上下打量了一番,迎上前来,低声道:“是秦爷吗?”
李世民一怔,随即明白他是拿自己的封号作姓氏来称呼,以免被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便微一颔首,道:“正是!”
“这边请。”那人作一个请的手势,当先而行,往楼梯走去。
侯君集扫视了一下四周,见到自己布下的人早已分占各处要害,暗暗点了点头,紧跟李世民上楼而去。
三人一直上到最高层,只见楼上宽敞明亮,绘满花鸟人物的画屏隔出一个个单间,此时却都静悄悄、空荡荡的不见有人,想是对方已故意将闲杂之人都清了出去。
侯君集心中一阵嘀咕,想:“这么一来,我们的人一个都不能上来保护了。不过他们也埋伏不了刺客在这里,除非是躲在梁上。”当下细看梁上,并不见藏有什么人,其余各处也不觉有何异样。
那人领着二人一直走到最里一个单间,伸手拍纸门,道:“秦爷到了。”说着“刷”的将门拉来,闪到一边,躬身道:“请进!”
李世民二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去,只见冰儿作突厥贵妇打扮,端坐在正中,前面一张条几,上面摆满了时令佳果,还有一套银器打就的酒壶、酒杯。
李世民注目打量这太子妃。以前未去太原之时虽也见过这位太嫂,但其时少在家中,难得见上她一面,便见过她容貌,这么多年过去也早忘了。虽然宫中设宴,她偶尔也会出席,但为避嫌疑,女眷向来都戴上帷帽,他自然也不便多看她。是以这次隔桌相对是他首次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样子,只见她眉骨隆起,凤眉入鬓,一副心高气傲之相;但面色苍白,容颜憔悴,一手捂住胸口,不时急喘一口气,分明是抱恙在身。他心下更是疑惑,想:“她有病在身,怎么还要召我相见?她到底有何居心?”
冰儿取过银壶,在自己杯中斟满了,揭开壶盖,让李世民看了看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