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红尘,有多少纷纷扰扰?岂是一缕凉薄秋风便能随意吹散的?
荷池畔,迎春与探春皆是斜坐凉亭中。
想起贾府之败,想起元春之愚,想起自己之无可奈何,看着秋雨绵绵密密的滑落下来,在湖面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想心事一般一圈又一圈,两姐妹皆是不由得心事重重。
红唇逸出一丝叹息,探春轻笼双眉,幽幽地道:“二姐姐,如今福晋没空理会咱们,咱们还是回去罢,好些时候和家里没消息,不知道老太太急得怎么样了呢!”
迎春却是淡淡地道:“早就该是回去的时候,只是不多嘴就好。”
探春心神一震,低头道:“二姐姐,果然不跟老太太说?”
听了探春这话,迎春斜睨着她美丽精神的容颜,道:“说什么?”
“自然是宝姐姐送七色仙花之事,让福晋发觉了。”探春有些不解为何迎春竟忘记这件事情了。
迎春语气淡淡地道:“三丫头,你想了这么大半年,竟还不曾想透彻不成?”
咬了咬粉嫩的红唇,探春叹息道:“我舍不得咱们家的人,自是万事皆以家中为主。”
“你倒是心心念念着家里,你可知道家里当你是什么?”李纨轻轻柔柔淡淡漠漠的声音毫无预警地从雨幕中出传来。
迎春与探春皆面色讶异地看着雨幕,却见李纨撑着一把淡雅小伞而至,衣着素雅,却衣袂翻飞,仿佛凌波仙子一般。
但见她星目如漆,玉颊微瘦头一回,探春发觉李纨竟是个容貌极美气度高华的女子。
迎春忙站起来,道:“大嫂子怎么过来了?”
李纨优雅地踏进水亭,一旁的压环收回了雨伞,方坐下款款启朱唇道:“来接你们回去。”
探春讶然道:“既然让我们回去,打发人来告诉福晋一声就是了,何以让嫂子亲自过来接我们回去?”
李纨不置可否,只是轻啜了一口热茶。
迎春倒底年长几岁,轻轻叹息道:“方才嫂子说的话,何不说完呢?”
李纨赞赏地看了一眼始终懦弱温柔的迎春,才看着探春很是有些精神的双眸,道:“依这老太太和太太的意思,自是让你们两个能结巴好福晋,一举而坐上雍亲王爷的屋里人,怀上哥儿,母以子贵,好扶持着贾府的荣华富贵长长久久。”
迎春神色淡漠,探春却不由得站了起来,涨红了脸道:“怎么可能?”
说着怒火冲上了双眸,咬牙道:“绝不可能!我纵然有天大的志气,可也是尊重的女孩子,如何能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她信奉了一辈子的规矩,此时,竟为了那飘忽不定的富贵,让自己做出如此下流事吗?
不定的心神看着李纨,却见她神色平静,深如海的双眸中竟也有一丝讥诮的神色。
这是那位始终不言不语木头似的大嫂子吗?曾几何时,她的目光亦是如此敏锐?
她说,家里让自己和二姐姐便狐媚子勾引雍亲王爷,母以子贵,这样的规矩,什么时候出现在诗书大族?
可是她的神色,不像是说谎时,难道,教养了自己一辈子的老太太和太太,竟真是如此打算的?
迎春却掰开手中的糕点,扔进水中,淡淡地道:“我猜测着,也是如此,但是没想到,竟如此急不可耐了。”
李纨勾起一抹淡淡的浅笑,道:“你倒是聪明人,心中早就猜测到了,唯独这个三丫头,倒是一副不相信的模样。”
也难怪,从小到大,探春就是在贾母和王夫人身边长大,自是对二人的意思奉如神明。
探春忽然郑重地对李纨道:“这样的事情,别说下作无耻,就是果然理所当然,我也不做那样的女子。贾府的女儿,未必都是人人攀龙附凤的棋子,我虽后悔不是男儿在世,然则我也有女儿的志气和尊重,福晋虽冷,可是对各人也都不薄,我已送了七色仙花几乎害了林姐姐,再不能有这样的想头,否则就是天打五雷轰!”
听了探春这话,李纨倒是心中暗自点头,也是,探春虽才自精明志自高,然则为人处事还有一定的规矩。
“既然你能如此想,倒也不失一颗女儿心,回头你们两个就跟我回家去罢。只是,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只有一句话嘱咐,倘若家里本本分分过日子,生计上是不愁的,且贾府到底也还有些根基,并不会饿死谁,因此,无休无止的算计,只会让贾府尽快地灭亡。长辈们的吩咐,我们晚辈自是无法说什么,然则做与不做,却在你们自己拿主意。”
李纨口气淡淡地道,神色却是不容置疑地严肃,看着迎春和探春。
迎春微微颔首,她也不会多管什么事情。
探春沉吟了半日,终于缓缓地点点头,道:“我做事,亦是求无愧于心。”
再说了,雍亲王爷对黛玉乃是一往情深,前车之鉴她还看得少么?岂会因此坏了与黛玉这仅存的一点姐妹情分?
实在是大嫂子太多虑了,自己岂能是那样不知尊重的女子?
看着李纨愈发趋于平和温润的容颜,探春不禁开口道:“嫂子在家中也不开心么?”
她记得,贾府虽抄没了,然则贾母和李纨的梯己东西只是登记造册之后,便已发还了,还有什么可愁的?
李纨苦笑道:“我有什么好快活的?只是守着兰儿过日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