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潇诧异于她的转变,意识到什么,回身看了一眼顾时安,依了她。
她多日来吃得少,身子虚弱,没什么力气,走得很慢,可还是一步一步,尽量走得稳当。梁潇在她身后展开双臂虚护住她,陪着她慢慢拾阶而下,挪腾到马车边,搀扶着她爬上马车。
梁潇没有带顾时安的意思,把他撂在城台上,这一回顾时安也没死缠烂打要跟着,只是站在城台上,目送着那四驾锦蓬马车缓缓驶离街衢。
“你看什么呢?”虞清好奇地问。
顾时安没搭理他,含糊低徊地呢喃:“她能活着吧,如果这都不行,我也没有办法了……”
马车驮着人回到西郊别馆,梁潇把姜姮抱进寝阁放到榻上,见她面色苍白,颊边隐有细碎汗珠渗出,想来这一番耗损不少体力,刚唤进侍女,让她去准备参汤,却听身后飘来沙哑的声音。
“我想吃饭。”
众人俱是一惊,特别是梁潇,不可置信地回首,见姜姮坐在榻上,歪头看窗外风吹积雪,神色淡淡,轻启丹唇:“我想吃饭,我想吃酒蒸鸡。”
梁潇呆愣须臾,忙喝:“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吗?酒蒸鸡!”
死寂已久的西郊别馆罕见的热闹起来,仆婢慌张忙碌,炊烟袅袅腾升,杯盘碗碟碰撞,饭食香气相互交融。
膳房忙活了一通,竟在半个时辰鼓捣出三只酒蒸鸡,用上好的秋白露将鸡肉蒸得嫩黄鲜香,汁水饱满,骨酥肉烂,另搭配了些菜蔬肉羹,果子糕饼,淅淅沥沥摆了满桌。
梁潇守在姜姮身边,不时提醒她:“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姜姮恍若未闻,扔掉筷子拔下鸡腿啃,连啃了三条腿,用膳的速度才放缓。
这般久饿后乍然暴饮暴食,姜姮不出意料地闹起了肚子。
她捂着肚子虚弱地瘫在榻上,半阖眼皮,不时哼哼两声,梁潇端着滚烫的汤药进来,亲自一勺勺喂她喝了,顺手把一个汤婆子塞到她腰下,低眸瞧着她这模样,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原本合着眼的姜姮猛地睁开,锐利目光射向他,他忙噤声,嘴角一颤一颤,憋笑道:“我都让你慢点吃了。”
姜姮怒瞪他几眼,懒懒指向煴麝香案上的桃脯。
梁潇叹了口气,用小银筷子夹起一块桃脯放进她嘴里。
见她饮药后脸色渐渐红润起来,梁潇才彻底放心,摸着她的手道:“你先睡一觉,我有些政务要处理,京城将要来信使,我得想想如何周旋。”
姜姮本对这些毫无兴致,但还是存了个心眼问:“谁要来?”
梁潇犹豫片刻,道:“崔元熙。”
姜姮几乎都快要忘了这个人的存在,见梁潇神色不屑,料想早就有了应对之策。
她胡乱想着,见梁潇平好袍褶起身要走,又问:“你曾说过,会重予姜国公府昔日的荣耀与爵位,这话还算数吗?”
梁潇动作微滞,立即应声点头:“算数,当然算数。”
他的内心涌上巨大的惊喜,为姜姮终于开口向他讨要些什么。他最怕的就是她当真无欲无求,特别是对他无欲无求。
本来这件事三个月前就该办了,随着姜姮的逃离,梁潇的震怒而中断。
以他如今的地位,要恢复岳丈家昔日的荣耀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吗?若能就此讨好姜姮,让她死心塌地跟着自己,那是再好不过。
可他没想到,姜姮想要的不单单是这个。
她半躺在榻上,拥着绸面被衾,慵懒望向窗外,神情困惑:“可是,你要以什么名目重予我们家爵位呢?姜氏一族是因为七年前身涉新政而获罪,只要新政党仍是乱党,即便恢复爵位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梁潇脸上神情骤冷,问:“谁教你说这些?顾时安?”
姜姮摇头:“这是我突然想到的。父亲看中清白名声甚于生命,若叫他被人指摘,是受裙带荫蔽才重新忝居侯爵,恐怕他宁可不受这嗟来之食。”
梁潇抿唇,沉声道:“我凭什么要给他们平反?凭他们当年想把我推出去替辰羡顶罪?呵呵,他们不是号称忠君吗?找他们的君王去啊。”
姜姮道:“你是怕一旦公开为新政党平反,会让朝中许多大臣与你敌对吧。”
梁潇没耐烦道:“你不懂朝政,不要掺和这些事。”
姜姮依旧只看窗外雪景,不看他,缓声道:“我是不懂,可我知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你瞻前顾后,最后收拢麾下的不过是一些投机取巧卑鄙寡义的小人。除了他们,朝中亦有不少执念于新政,想要收整残破旧山河的有识之士,你若能顶住压力为新政党平反,他们自然会追随你。从前势单力薄时投靠崔家是没办法,可如今你已今非昔比,可以自己做主了,你难道真的想余生都与小人为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