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谢晋立即埋怨似的暗瞪梁玉徽:为什么要提姮姮?!
梁潇心中一动,下意识看向马车,明明幔帘静垂,车毂纹丝不动,他就是觉得不安,立即飞奔过去,撩开帘子。
车厢里还残留着如兰似麝的气息,帘幔轻扬,撩动着空荡荡的横榻。
空空如也,再也不见姜姮的踪影。
梁潇站在空荡的马车前,维持着撩帘的姿势许久未动,墨缎袖下的手慢慢合拢成拳,指骨被勒得森白。
他回头,冲着不再闹腾的谢晋和梁玉徽一字一句道:“这里是金陵,她根本就跑不了。”
梁玉徽道:“没想让她跑,只想让她单独和墨辞哥哥说几句话。”
梁潇平静地反问:“我没有不让姜墨辞登门吧?”
“可你派人监视姮姮,她的每一句话都要完完整整复述给你听,这算哪门子见面?你没有发现姮姮有些不对劲吗?你非要把她逼疯了才罢休么?”
梁潇步步靠近她,硕大的阴翳笼罩而下,伴着他的嘲讽:“你图什么?你忘了当初姜墨辞是怎么对你的?如今倒愿意自损名声地来帮他,你可真不像我的妹妹。”
梁玉徽愣住,像掉了魂,半天没回过神来。
梁潇不再理她,自腰间拽下鱼符,扔给姬无剑,要他去调兵。
方才姜姮被独自留在马车中,隐约听见外头吵嚷不休,可她没半分兴趣,听话乖乖缩在马车里等梁潇回来。
过了一会儿,马车外面的侍从走开去驱散人群,车帘被掀开,竟是兄长姜墨辞。
姜墨辞本就没有抱着能将妹妹带走的奢望,他甚至也知道这样做必会招来雷霆大祸,但他必须这样做。
他不能视妹妹的糟糕处境若无睹。
他将姜姮带到一间隐蔽的小院,来不及交代别的,只握住姜姮的双肩,望着她的眼睛道:“姮姮,时间紧迫,下面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记住。”
“哥哥……”姜姮担忧地看向门,这太冒险,梁潇会发疯的。
姜墨辞不理她的细弱反抗,借着道:“你不是没用的,不是没有生存能力的废人,你自幼聪明伶俐,口齿极敏,虽不善诗书,但骑射俱佳,胜过大半世家女子。是梁潇折断了你的羽翼,再施舍你些许荣华安稳,才让你觉得离开他活不了。”
姜姮停止反抗,诧异地看他,真是奇怪,兄长竟像钻进了她的心里。
她不知道,这几日梁玉徽悄悄与谢晋和姜墨辞会面,将自己在王府中所见悉数告知,这些年,梁潇会防着别人,却终究对她这个妹妹疏于防范,叫她窥到片缕。
谢晋根据梁玉徽的叙述分析过,猜测出了姜姮在王府的处境。
姜墨辞接着说:“从今天开始,你不能自暴自弃,你要对这世间重燃热情,要抓住一切机会了解外面的讯息。”
“你要找一件自己喜欢做的事,耐心地去做。”
“不要与梁潇硬碰硬,要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对你好,信任你,给你更多的自由。谢夫子分析过,他是爱你的,但爱已扭曲,你要小心,不要叫他伤到你。”
“我暂时不会走,你不要怕。”
……
梁潇调集兵马司全城搜捕,只用了一个时辰,便找到这间早已废弃的院子。
这小院本是辰羡生前为联络新政党而秘密购置,这样的院子还有许多,其余都在七年前被抄,唯有这一间侥幸躲过。
梁潇找过来的时候,姜墨辞已候在巷口了。
他一身粗布直裰,褐皂纱巾束发,款款慢行,愣是将寒酸衣衫穿出了谪居乡野的飘逸仙姿。
“此事是我一意孤行,姮姮不愿意来,是我强迫她跟我走的。”
梁潇面带冷蔑,嗤道:“才想起来怕么?”
司卫围上来将姜墨辞擒拿住,梁潇不再理会他,径直往巷子深处走去。
破壁残垣,青苔漫爬,处处透着破败颓衰的腐气,靴子踩断松枝发出咯吱的响声,梁潇推开门,见到了姜姮。
她坐在早已干涸的井边,华丽刺绣的裙摆铺陈在身后,因奔波时嫌钿花冠子沉重,摘下不知扔到了哪里,长发垂散,汗水洗刷尽多余的脂粉,露出一张白皙美艳的脸。
美得好似天上仙,人间客。
她正反复揣摩兄长说过的话,旁的都能理解,唯有一点理解不了,面露困惑地呢喃:“哥哥说你爱我,怎么会有人的爱这么可怕……”
梁潇不语,目光徘徊在她重重衣领上露出的玉颈,想的却是:这么细,轻轻一折就会断,她不会有太多痛苦。
虽然明知她逃不出金陵,但刚才寻找她的一个时辰里,梁潇却已深刻地体会到什么是油锅慢煎,钝刀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