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宝留寓隋都,隋主待遇尚优,不时引见,赐予衣食。
惟宫人姊妹,俱被没入隋公。叔宝共有三姊一妹,由隋主赐与杨素,一妹赐与贺若弼。最小的一妹,却生得黛绿双蛾,鸦黄半额,腰肢如柳,须发似墨,幽妍清倩,依稀似赵国西施,婉转轻盈,绝胜那赵家飞燕,艳冶**,容光夺魄。真是“回头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确是绝世美人儿,便没入宫中,即是将来造成奸然大波的宣华夫人。这时暂且将她丢下,入后再表。
过了几日,隋主命秦王俊为扬州总管,都督四十四州军事,便出镇广陵。晋王广镇并州。至是南北统一,朝野清平,别有一番升平气象。隋王方令武夫子弟,一体学经,修文偃武,重用齐王高熲,广平王左卫大将军杨雄,太子少保兼纳言度支尚书邳公苏威,上柱国虞庆则,时人号称隋宫四贵。帝后独孤氏,每当隋主临朝,她必与并辇而进,至阁乃止。又密遣宦官,待察朝政,如有所失,报与后知。待主退朝后,她必婉言进谏,十从**。后的贤慧,却也过人,隋主自是宠爱。只有一件事儿,也为后的歹处,便是生性绝妒,不容隋主二色,至于要主相誓,后日不得有异生子。因此后宫佳丽,隋主从不沾染,守后信约。独有太子杨勇,他却内宠独多。内有四人,俱得太子嬖幸,一个是高良娣,生得轻盈娇小,柔若无骨;一个是王良嫒,雪作肤儿月作貌,花样芳菲柳样腰;一个是成姬,双瞳点水,一握莲钩;尚有最美的一个,便是云昭训,真是天仙化人,艳冠三美,更是太子欢心。偏与嫡妃元氏,却不大合得上来,故时有四美轮流当夕,元妃难沾雨露,便只闻诸姬产子,不闻元妃生儿。独孤皇后,是一个善妒的人儿,平日王宫的姬人,怀孕产子,她尚要愤愤不平,劝隋主惩戒。如今自己的儿子,却连一接二的报道姬人生子,独不闻元妃产孩,明明是宠姬疏妻,怎不教满怀都是醋的独孤后生愤!每当太子勇入宫见后,必面现怒色。本来隋主坚对于太子尚加信任,每使参决政事,时有损益,帝皆纳之,是时却也见而不悦,这无非是独孤氏的能力有以致之。 偏是那年冬至,百官皆到太子宫中称贺,太子便张乐受贺。
独孤后探知了,便进言隋主道:“太子勇率性任意,动多乖张,今日冬至,百官循例进宫,彼乃张乐受贺。圣上尚须切戒他一番才好。”隋主当然不快。特手缮敕诏下与群臣,此后不得擅贺东宫。从此隋主对于太子渐加猜忌,宠爱都消了。也是太子勇的晦气,好好一个元妃,患了心痛的病儿,不到两天,便即死去。独孤后闻知,还当作太子有意谋害嫡妃,越发不平。便隐怀废嫡的念儿,日使宦官伺察太子短处,俟其有了重大过失,便欲请隋主将他废去,改为晋王广为太子。原来晋王广,他早有深心,意图夺嫡。处处沽名钓誉,市恩结纳。又默察隋主与独孤后的情性,一味迎合。与王妃、萧妃,日日同居,如胶似漆。后宫虽有姬人,若是有孕产儿,便悄悄的瞒过,只说没有生养。有天隋主坚与独孤后同临晋王府第,广便将后宫美姬尽行藏过。隋主与后入内,只见几个又老又丑的宫女充当侍役,身上所穿的衣服,全是缦绣不华。广与萧妃,也是只服布素。 一切陈设,更是因陋就简。诸般乐器,一任尘堆垢积,望上去便知道已是久不动用了。隋主素性节俭,最恨奢华,今见广能如此,当然惬意。便是独孤后,见晋王室无美姬,只有丑妇,与妃又相爱好,自然便是心欢。又兼晋王夫妇依依左右,曲尽孝道,早把一双隋主隋后迷得心满意足。从此夫妻两人,特爱晋王,异于诸子。
有时隋主与独孤后另遣亲信左右至晋王府第探视,广不论来使的贵贱,必与萧妃亲自接入,盛宴款待,殷勤劝酒,更以金珠相馈,临行又亲送出第。这般做作,来使回宫报命,哪有不说好话的人儿,一个个异口同声,都道晋王贤孝。
隋主与独孤后,更是心爱晋王。隋主又密遣相士来和,暗相诸子,谁为最佳。
晋王广早已知消息,便以重礼馈来和。越日来和复旨,谓隋主道:“五王之中,惟晋王眉骨隆起,此为大贵的徵,四王不能相及。”隋主也默志于怀。隋主又私询上仪同三司韦鼎道:“诸王谁能当得大任足以嗣立?”偏那韦鼎又是晋王的党人,便含笑着道:“至尊皇后最爱何人?便使嗣统,余非臣下所知。”隋主便也含笑不语。
独孤后既不悦太子勇,便时在隋主面前微露意旨,欲以晋王立为太子。隋主因一时太子无甚大过,心中虽欲立晋王,也还难于发动。在这次太子勇死去嫡妃元氏的当子,晋王调镇扬州,才及半载,便表请入觐。隋主与独孤后正欲见此佳儿,便即有旨允准。晋王广即回都觐见,慎言庄容,端肃安详。对于一般朝臣,更是格外谦和,恭而有礼。宫廷内外,莫不同声称德。到了辞行还镇的那天,广入宫别母,见了独孤皇后,依依膝下,亲密非常,谈了多时,已是天色垂暮,将要出宫。独孤皇后只见他欲行又止,欲言不言,另有一番神情,好生诧异,便问他原因。广更是神色惨淡,似有难言的苦衷。独孤皇后便屏退了左右宫女,复低询何故。广始伏地泣诉道:“臣儿生性愚蠢,向来不知忌讳,一自出镇广陵,时常怀念双亲,所以未及二旬,递即上表请朝。原思一见父皇与母后,藉聆慈训,哪知触忌了长兄。”独孤皇后闻广提及太子勇,便道:“他敢怎么样?”广惶恐道:“他竟疑忌臣儿,谓儿觊觎名器,意欲加害,臣儿因此惶恐。念臣儿远列外藩,东宫日侍左右,脱谗惑见加,皇父容或难辩。一旦赐臣尺帛或给杯鸩,臣儿实不知身死何所。恐从此一别,便不能再见慈颜了。”晋王言毕,涕泪纵横,呜咽不止。
独孤皇后好生怜惜,便愤然道:“睍地伐太子杨勇小名却也荒荡。我替他娶的元氏女,向来身体健全,竟会一旦暴亡,他却毫不悲伤,反与妖姬云氏等淫乐。我也疑惑元氏被他所害,只是暂时容忍,未向穷治。现在他却越发狂妄!竟欲加害于你,我尚在世,他已是如此,往后真不堪设想了。”独孤皇后说到此时,也已泫然泣下。广便佯作劝慰道:“臣儿自是不肖,未能感化长兄,反使母后因此伤感,岂不是增臣儿罪戾!”独孤皇后沉吟了半晌,始恨恨谓晋王道:“汝尽管放心,还镇扬州,我自有处置,决不使我儿惨死。”晋王闻言,心头暗喜。惟依旧作了惨容,拜别而去。从此独孤皇后废嫡的心肠更是坚决。
不道此时的隋主,却做了一件风流事儿,险致多年的伉俪夫妻闹至决裂。正是:闲花野草休沾染,莫忘当年枕上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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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第二十四回风送梅香路入天台月移花影梦绕巫山初春的景色,自有一种感人的能力。绿芊芊的芳草,春风吹又生了。碧丝丝的垂杨,露出春来消息了。大地上布满了生气,蓬蓬勃勃,都表示愉快的形色。从生境遇,原是随了环境改移,在安乐环境中的隋主杨坚,自从仁寿宫筑成之后,他也渐渐的改移了素性,系情酒色,役志纷华了。其实隋主本不是生性不二色的圣人。
在隋基未曾固定的当子,筹划纡思、经营艰难的环境中,自然不能陶情作乐。到了如今,总算在太平的环境中了,他不免蠢然思动,慕色心生。只是奇妒的独孤皇后,将他当作了禁脔,从不容别个的她,分一杯羹去。因此的缘故,隋宫里面,虽是采女如云,各是芳菲,隋主只能空望着咽唾,终不能够让他开怀一下。那是人生何等难堪的事情!只是机会来时,也是推他不开的。
这天的独孤皇后只因受了些感冒,便小病卧床,在宫中调养。隋主得了一线的隙缝,他便悄悄的带了两名内侍,踱入了仁寿宫。这所仁寿宫,原是隋主命杨素督造的。杨素却保举了他的私人宇文恺、封德彝,作了土木监。两个人儿,原是一双的小人。受了委托,便严刻的监督工人,可怜在一所崇台杰阁、美沼良园的仁寿宫下面,埋葬了数千个工人性命,都因身疲力尽而死。当时隋主也道造得太觉奢华,切责杨素,素慌恐非常。
封德彝便献计与素,遣人密启独孤皇后道:“历代帝皇,全有离宫别馆,今天下升平,物阜民康,建造一宫,哪能道费。圣上惑于人言,将加重谴,敢恳皇后,为臣转圜,臣实感激无量了。”独孤皇后素重杨素,当下便谓来使道:“归覆汝主,尽可放心,哀家自能作主。”来使覆命杨素,素尚是惴惴不安。
果然独孤皇后游幸了仁寿宫,便召入杨素道:“汝实忠诚可嘉,知我夫妇年老,余年应乐,乃盛饰华妆,建成此宫,俾我老夫妇娱悦,公真圣上的忠臣了!”隋主见皇后心欢,便也释然。
杨素叩头称谢。独孤后更替素申请,得了重赏。素因感德彝的设策,便乘间启奏道:“老臣无功可赏,监役动劳,当推封德彝为第一。”独孤后道:“德彝另有封赏,公毋须让赐。”素始谢赐而退。不多时日,即有诏擢德彝为内史舍人。这是仁寿宫建成后的事实,小子不得不表白清楚。
且说隋主坚,偷得余暇,到了仁寿宫中,眼见宜人春景,逗起了一团春意。便也无心赏什么异草奇花,清幽景色,只顾向一般才人世妇、婕妤宫娥队里看去。想寻出一个绝世的妙人,和她亲热亲热。哪知一般人中,虽是一个个锦装绣裹,珠围翠绕,可是要是拣一个艳而不俗,别具丰姿的美人,却一时觅她不到。不是桃花嫌红,便是李花觉淡。隋主好不纳闷,便信步的走去,行行重行行,觉得一阵阵的清香,随风送至。随主便问相随的小内侍道:“你们可闻到香味怎得这般清爽!”小内侍道:“前面便是梅花别苑,今年春暖,谅是梅花开了,故随风散出了清香。”
隋主点头道:“准定是了,我们便到那里去玩上一回。赏赏梅花倒也甚好。”
隋主一面说,一面走,已是走近了梅苑,清香越发的足了,不由得隋主的精神一振。哪知望到了梅花丛里,只见了一个宫娥装束的人儿,背面立着,俏身材不长不短,乌黑的云发披覆蝤蛴,隐隐露出了雪白的皮肤。隋主不禁暗喝了一声采。这个宫女,背景生得这般俏丽,面容谅也不恶。正是思索的当子,那个宫女,已是盈盈的回过娇躯,和隋主打过照面,两人都吃了一惊。隋主的吃惊,是惊得魂灵儿飞上了九霄云。宫中原有妙人藏着,像这个宫女,生得亭亭如出水莲花,花输人艳;袅袅似当风杨柳,柳少腰柔;目胜秋水清澈,口若樱桃娇小。说不尽千般艳态,描不完万种风流。怎不叫隋主吃惊!那宫女的吃了一惊,却因蓦睹天颜,不免慌张。
只见她莲步轻移,走出了梅花丛中,行到隋主面前,垂柳般拜倒,磕了一个头儿,才袅袅起立,垂着罗袖,站在一边。隋主早已神迷意荡,便含笑问道:“你在几时进宫,朕却没见你承应过一回?”那个宫女见问,便曼声答道:“贱婢入宫时,即蒙娘娘发在此地梅花苑,不准擅自出入,故未承应圣上。”隋主点头道:“原来如此。
只是你为哪一家的女儿,却没入了朕宫?“那宫女便又跪下道:”贱婢为尉迟迥的孙女。“原来尉迟迥为周廷的蜀国公,亦宇文氏的勋戚。杨坚欲篡周的当子,尉迟迥方为相州总管。坚因他位望素重,或不赞同于彼,乃诏令尉迟迥回都,另委上柱国韦孝宽为相州总管。迥知杨坚逆谋,便不肯应召,乃遣人加害孝宽。幸孝宽知机得早,竟得脱身逃回。坚即暗暗至致书与相州刺史晋昶,得机图迥;而迥亦察悉,即将晋昶杀死。迥便起兵讨坚,责其挟持幼主,逆迹昭彰。于是卫、黎、洛、贝、赵、冀、沧、瀛各州,俱与迥联络。杨坚闻知,即以韦孝宽为行军元帅,梁士彦、元诣、宇文忻、宇文述、崔弘度、杨素、李询七总管率关中士卒,往击尉迟迥,大败之,迥即自刎身亡。迥家之妇女,尽皆没入了禁中。那个宫女,便是尉迟迥的最幼孙女,叫做尉迟贞,年才二八。小子欲让阅者明白尉迟贞的来历,故便表出。
当下隋主闻听为尉迟迥的孙女,念她也是忠良后裔,便谕令起立道:“你可知道娘娘为什么不让你擅自出入?”尉迟贞道:“也许娘娘因贱婢年幼无知,若使承应圣上,恐愚鲁不灵,触怒了圣上,反为不美,故将贱婢拨在此地的。” 隋主此时,已是忘形。听了尉迟贞的话儿,不禁摇头笑道:“错了错了!娘娘哪有这般好意,原因你生得如花似玉,太也美丽了,深恐一旦令你承应朕躬,或致朕躬宠你。她为了预防起见,便不准你擅自出入了。今日娘娘不在,却有朕躬在此,便与你出出入入,也是不妨。”尉迟贞见隋主话儿挑动,已是红飞双颊,与斜挂的夕阳争红,好不媚美。
这时相随隋主的两个小内侍,见隋主野心勃勃,要是弄出了尴尬事情,给醋皇后知道了,他们两个人也要受处分,便暗使了一个眼色,一同谓隋主道:“天色垂晚,请圣上回宫进膳。”隋主道:“朕躬尚须月下赏梅花,领略疏影横枝,暗香浮动的风光,你们可将酒菜送至苑内便了。”两个小内侍,明知隋主饰词,只得唯唯称是,自去安排酒莱。隋主便走近尉迟贞身前,携了她的柔荑,笑道:“若教错过了今日良辰,确是可惜,你尽放下了心事,随朕玩去。”隋主说着,便与她携手而行。
尉迟贞怯生生地随了隋主,不胜娇羞,益发动人怜惜。缓踏芳草,徐穿花径,两个人在梅苑周围闲游了一回。小内侍已是在梅苑里面安排好了酒席,便来相请。
隋主即与尉迟贞入苑。
那个梅花别苑里面,一切阵式都是梅花式样,清幽绝俗,好一所住处。隋主笑对尉迟贞道:“此间原配你承值,冰肌玉骨,不愧为梅花苑主人。”尉迟贞忙道:“贱婢蒲柳之质,怎堪与梅花比妍?”隋主道:“你也不用过谦,依朕看来,梅花却不敢与你比妍,尚须逊你三分芳菲。”隋主坐下了席前,尉迟贞便侍立斟酒。隋主怎生忍得让她站立,便指了一只梅花式的小圆椅儿,命小内侍搬将过来,放在宴前右角上,便对尉迟贞道:“你且坐下,陪朕躬饮酒。”尉迟贞不依道:“贱婢怎能就座,岂不失仪该死。”隋主笑道:“此间不是朝廷殿上,也不是宫中正室,你尽坐无妨,还顾什么仪节?并且你是承值此间的人,犹如主人一般。朕是来玩的人,原是个客,岂有主人不陪客的礼儿!”尉迟贞听了隋主的话儿,不禁低鬟一笑,依旧没有坐下。隋主即伸过手儿,扯住她的衣袖,使劲一拽,尉迟贞站立不稳,便跌入了隋主怀中。隋主笑道:“你依朕不依朕?”尉迟贞娇滴滴的道:“圣上有命,贱婢怎敢不依?” 隋主便放她起立,她才在小圆椅上坐下,陪了隋主饮酒。
隋主见两个小内侍,兀是像石狮子般对立着,有些碍眼。 隋主即面色一沉道:“此间不用你们侍候,快与朕出去!不闻朕的传唤,不准擅自入内。”两个小内侍,便踅了出去。到了苑门外面,各各扮了一个鬼脸。一个便道:“我看今夕圣上定是不回宫的了,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