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往事侧头觑着她,轻咬着嘴唇,似是欲言又止。李烬之见状微微一笑,点头道:“我会尽力。”
秋往事一惊,讶道:“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你这点心思还不易猜么?”李烬之微一挑眉,面上尽是了然之色,“你是想问我,若我们真有得天下的一日,能否放卫昭一条生路,可对?”
秋往事见他一副瞧透了自己的模样,大不服气,偏偏又被他说个正着,只得不情愿地点点头。
李烬之却似若有所思,定定地沉默半晌,方缓缓道:“将来情势,实是殊难逆料,卫昭如此身份,大哥若得势,未必能容得他,我如今能应承你的,也不过‘尽力’二字了。”
秋往事也知此事强人所难,本不指望他能答应,闻言已觉喜出望外,笑逐颜开道:“多谢五哥,五哥果是好人。”
李烬之微微一笑,仰头望着天空,似是出了神。天色是冬日特有的青灰,说不清是阴是晴;淡金色的太阳悬在天顶,本因刺目的光芒被层层浮云滤得绵软无力,只余那亮晃晃的一轮,乍看似触手可及般的清晰,望久了却偏又生出镜花水月般的恍惚。他抬手向天,看着那轮亦真亦幻的金轮与自己的手掌重叠,眼中神采与指缝间漏出的光芒溶在一起,竟辨不清是炽热还是冰冷。
秋往事见他神思渺渺,正暗自揣测他想些什么,忽听他低叹一声道:“你不必谢我,要你如此欺骗真心待你之人,你想必不愿,只希望你别怪罪我们便好。”
秋往事微微一怔,复又摇头道:“怎会,你们也不曾迫我,原是我自愿。何况那三十几名刺客连命都白白送了,我这些许感伤却又算什么。凭这点代价能使咱们与卫昭之盟牢不可破,已是再便宜不过了。”
李烬之面上神色略松,点头道:“你能明白便好,我们既已走上了这条路,那便步步皆是生死之局,容不得感情用事,只是此番却是委屈你了。”
秋往事失笑道:“五哥也太见外了。我如今也算同你们荣辱与共,你们的路自也便是我要走的路,又委屈些什么。”
李烬之定定地看她半晌,忽自嘲一笑道:“也是,是我多心了,你当日既选择了下山,所求的自不止是小安小乐而已,此番回去,也该替你寻些事做了。”
秋往事眼中一亮,坐直身子问道:“让我从军么?”
李烬之微微一笑,点头道:“你可还记得无恙?”
“季将军吧,我记得。”秋往事想起当门关内那名清秀斯文得书生一般的将领,点点头。
李烬之伸一伸背脊,侧头看着她道:“我把他配给你如何?”
秋往事吓了一跳,霍地跃起,低头瞪着他道:“配、配给我?”
“你想什么呢。”李烬之嗤笑一声,招手唤她坐下,“我是说配给你做副手。”
秋往事一阵愕然,讶道:“做副手?你莫非要我做将军?”
“怎了?你不愿么?”李烬之斜瞟着她。
“不是不愿。”秋往事蹙一蹙眉,摇头道,“只是我虽从小就上战场,却不曾入过正经军队,你也非不知,我连普通小卒都未必做得像样,又哪里会带兵?”
李烬之见她并不恃艺自傲,明白自身短处,心中又添两分赞许,扬眉一笑道:“你这等身手,要你配合别人确是犯难了些,原该让别人来配合你。你之长处在于临场应变,决断不疑,正是做将军的料。至于带兵……”李烬之上下打量着她,似笑非笑道,“你一个姑娘家都上阵厮杀了,底下那些兵哪里还用人带?自是个个奋勇。当今天下几名女将军手底的兵,那可都是出了名的难缠。”
秋往事在释奴营中自来都是独力拼杀,想想要入军伍与人协作已觉心中无底,更遑论是做将军。左思右想总觉不妥,皱眉望着李烬之道:“五哥你当真觉得我能做将军?我可是一本兵法都不曾读过。”
“兵法也不过前人经验,你抽空念两本便好,不碍的。”李烬之拍着她肩膀鼓励道,“何况那不是还有无恙么?他心思既细,胆略亦足,兵法也最是精熟,有他相助,你大可安心。”语毕见秋往事仍是一脸踌躇,他不由暗暗好笑,心想这丫头平日里争强好胜,当真要独当一面终究还是嫩些,当下宽慰道:“你不必紧张,我也并非就要你做什么大将军,也不过先做个千袍,管个千人队罢了。”
“那岂非太委屈季将军了?”秋往事想起季无恙当日着的似是副将服色,“他本是你的副将,如今要他给一个千袍做副手,岂非连贬数级?”
“他并非我的副将。”李烬之提起季无恙也是心情颇好,嘴角噙着笑意,“他参军不过两年,且他并非武人,任的是文职。因上回在兵策赛中拔了头筹,才赐穿副将服色。我上回也是特别挑他出去历练,也不过给了个书秘之职。这小子虽不会武,连骑射也不行,但却是大将之才,莫看今日给你做副手,将来只怕前程还大过你。”
秋往事这才心下略定,想想季无恙虽是一身文弱,但眼神沉定,气韵内敛,倒也确实颇让人觉得踏实,这才一点头道:“好吧,那我试试。”
“你既接了差,可便由不得你乱试了。”李烬之神色微敛,目光略深,“既做了将领,底下兵士便皆是你职责所在,届时若有差错,我也一般是军法处置,不会容情。”
秋往事见他提起军务便自然而然又摆出一张凛然难犯的冷脸,不由“噗嗤”笑道:“这个自然,我也非不曾领过你的罚。”
李烬之也知她非不识大体之人,面色稍霁,微微一笑道:“你这便比阿宿强,那小子凡事义气当先,每每因情害理。只是容军不同兴军,更不同释奴营,诸般规矩你皆要从头学起。咱们的太平日子过不了两天了,希望至容显决战之时,你已能与我并骑而行。”
秋往事闻言微觉错愕,倒未料到他对自己期许如此之高,回头见他眼神坦澈,似可见底,蓦地胸中一触,只觉心底满满的尽是期待,先前的些许不安忽便烟消云散。她站起身来,望着眼前山河壮丽,止不住地意兴飞扬,长笑一声道:“当日我在当门关陷入苦战之时,你破城而来,那是我第一次在战场之上体会到背后有所倚靠之感。你是我生平第一个并肩作战之人,我也定有一日,会与你同踏天下!”
回程逆流,比去时多花了几日,半月之后方至秦夏。码头上早已有人等着迎接,李烬之正欲同秋往事上马车,忽然面色一变,蓦地顿住。秋往事一惊,登时全神戒备地四下打量着,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李烬之旋即便恢复如常,一把拉过秋往事,挥手招来迎接之人的首领道:“这五百兄弟一路辛苦了,你们便先领他们好好去喝一顿,我同七姑娘自己回去便好。”
那人似颇觉讶异,眨巴着眼睛看看李烬之又看看秋往事,颇带深意地长长“哦——”了一声,便领人带着那五百军士热热闹闹去了。
秋往事犹自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周围情况,却不曾发觉半点异样,又见李烬之面上平静,眼中却有为难之色,更觉事态严重,暗暗揣测着莫非是有什么高手隐在暗处?
李烬之一言不发,拉着秋往事便走,直往闹市一带行去。此时正值午市之时,沿途嘈嘈闹闹,熙熙攘攘,叫卖议价之声密密层层地织成一片巨网覆在街上,将一切都模糊了面目,辨不真切。秋往事直被搅得阵阵烦躁,散出去的枢力转眼间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