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风似是一怔,面上闪过一片慌乱,口中结结巴巴地道:“嗯,好、好……多谢、多谢秋将军,我……”
秋往事向后一靠,抬头看着她道:“宋大夫,你提出去释卢,若只是想我们出言挽留,给你留一份余地,那这便是我的答案了。当然,你若不怕失望,倒不妨再去五哥那里试试运气。”
宋怀风愕然看着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急急摇着头道:“秋将军你误会了,我、我绝无此……”
秋往事挥手打断道:“你若真无此意,今日这些话便是去同五哥说也不该来同我说,如今我误会也好,没误会也罢,总之今后五哥的事该我操心的我自会操心,至于你爱挂念不挂念,爱留在这儿还是爱上释卢,皆不必同我来说,我也没兴趣知道。”
宋怀风面上阵青阵白,连着闪过数种神情,挣扎良久,终于定作强自压抑的忿忿,涩声道:“你、你怎可如此!我比你早认识他,比你多了解他,比你更在乎他,你如今已得尽便宜了,却连一份安慰都不肯给么?我并没想同你争什么,不过就想让他记起还有我这么一个人。你已是赢家了,便陪我做做戏哄哄我又如何,何必如此羞辱于我!”
秋往事站起身来直视着她,肃容道:“我并无意羞辱于你,只是有些事你弄错了。你没有比我早认识他,比我多了解他,比我更在乎他,你认识了解在乎的是李谨之,早已不是今日的李烬之。你之所以离他越来越远,便是因为他离你心心念念守着的李谨之已越来越远。我认识五哥虽只有数月,但也知道那软弱怕黑爱哭之人绝不会是他,所以你想为他做什么与我无关,因为你在意的同我要嫁的,根本便不是同一个人。”她语毕便向外行去,至门口处又回头道,“去释卢之事你还是好好考虑清楚,如今的五哥,已不是你想守候的那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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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七章 紧锣(下)
秋往事出了齐霄阁,心中只觉闷闷,方才嘴上虽是撇得干净,也明知此事纯是宋怀风一人想岔了,颇不与自己同李烬之相干,却不知怎的就是郁郁不乐,抬头望望高高在上的初泰堂,知道李烬之多半便在里面,没来由地只觉阵阵焦躁,也没心情再等江一望,一面暗恼自己莫名其妙,一面仍是忍不住赌气般忿忿走了。
她在府内转了半天皆觉没个着落,索性便回屋换了军服往军营中去。一入飞隼队驻地,秋往事便是一愣,只见营中一片寂寂,四下里不见半个人影,竟是空寨一座。她暗吃了一惊,疾往主帐行去,远远见着帐外有两名兵士守着,再靠近一些,便自卷起的帐帘中见到季无恙,这才安下心来,加快脚步入帐问道:“无恙,这里的人呢?”
季无恙今日却未着铠甲,只穿着白色军袍,专心致志地伏案写着些什么,更是像个书生而非将领。他闻声抬头,见秋往事急冲冲走进帐来,倒颇觉讶异,搁笔起身问道:“秋将军你怎地来了?李将军今早过来,说你今日恐怕不会来,让咱们出去遛遛马,沈将军便带着人上西郊围场去了。”
秋往事一怔,讶道:“遛马?这草都没长出来呢遛什么马?”
季无恙显然也是摸不着头脑,摊摊手道:“李将军说咱们也憋了一冬了,出去活络活络筋骨。”
秋往事心中暗暗一凛,知道必是与裴节有关,暗忖若只为护送他回融洲,再怎么大造声势也犯不着动用千名精锐,更不必事先兴师动众地习练马术。她心中又隐隐泛起不安,朦胧中似有什么念头欲浮出水面,却总散散碎碎地不成形,欲要细细捉摸,却总静不下心来,只觉纷纷乱乱的一团梗在胸中,说不出的烦闷。
季无恙见她似是心事重重,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可有什么事么?莫非咱们近日会有什么行动?”
秋往事暗吸一口气,压下莫名纷繁的心绪,摇头道:“我也不知,总之听李将军安排便是。对了,你怎不同去,留在这儿看家么?”
季无恙知她不便多说,心下却也多少猜着几分,便也不多问,微微一笑道:“我骑术糟得很,去了也是碍事,正好李将军也让咱们报一份器物马匹的缺损情况,我便留下整理了。”
秋往事又是一惊,更是确定李烬之必有谋划,便不动声色地取过季无恙方才书写的文书翻阅着,一面不经意般问道:“李将军可说了什么时候要?”
季无恙道:“李将军要得颇急,说他上午不在营中,下午回来了便要来取。”
秋往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略翻了翻桌上的器物马匹登录表,抬头一笑道:“你也做的差不多了,剩下的我来吧。你如今是千从了,既不擅骑马,更要多练才是,这会儿时辰还早,你不如便去西郊寻阿璨他们吧,还能骑上一阵子。”
季无恙见她吩咐,虽不明就里,自也只有听从,将手头进度做了交待,便自出帐牵马去了。
各项缺损本便皆有记录,季无恙也已一一清点核实,如今不过汇总抄录出来。秋往事片刻便已做完,遣人去中军大帐探问,得知李烬之还未回来,一时无事可做,心中便又烦躁起来,翻了几页兵法皆看不进去,索性合了书,取下壁上挂着的羚角弓,自去校场上习练箭术。
此刻正是日昃时分,初春的太阳犹自带着几分冬日的绵软乏力,却已是白亮亮地晃眼,照得整片校场更是一色的空旷静寂。秋往事本想借射箭沉沉心思,岂知叫这日头一晒,更觉百无聊赖,浑身皆不对劲,心中浮浮的也不知在不痛快些什么,胡乱射了几箭倒有一半脱了靶,更是焦躁起来,倒也赌上了气,遣人搬来一大捆箭矢,一箭急过一箭地连射起来。
她猛射了一通,成绩虽不堪傲人,心中倒也渐渐平了,见脚边只剩下最后几支箭,索性松了双手,将弓悬于空中拉满,隔空取箭搭上,一撤弦上枢力,箭便激射而出。附于箭上的枢力传回破空飞驰的快感,她正觉神气一爽,却忽见远处箭靶后转出一个人影,正对着疾箭而来。秋往事大吃一惊,忙欲令箭转向,却忽地失了箭上感觉,她心中蓦地一沉,知那箭已飞至二十丈外,再难追回!
箭势劲疾,直向来人而去,秋往事的一声“小心”尚未出口,箭已堪堪射到了那人面前。那人却似殊无所觉,仍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眼看便要被利箭穿颅而过,却见他轻轻向右斜开半步,随即便又向左半步踏回。就在这一来一去之间,箭矢已擦着那人鬓角掠过,“夺”地钉上他身后的箭靶。
秋往事舒一口气,虽还看不清来人面目,但自方才动作,已知道是李烬之。她虽已等了他半日,此时见了面,心中却又忽地一窒,看着他沉沉稳稳地一步步踏来,总觉有什么不祥的预兆一点点迫近,几乎忍不住想调头逃开,可脚下迈开步时,却仍是向着他一步步迎了上去。
李烬之走到她身前,微一蹙眉,指着她右手道:“你在做什么?”
秋往事微微一怔,这才觉右手刺痛,低头看时,方知手指早已磨破,涔涔滴着鲜血。她随手在袖上一抹,抬抬手中弓道:“没什么,我箭术太差,便来练练,毕竟,”她抬头直直看着李烬之,“不知什么时候便用的上。”
李烬之神色不动,接过她手中的弓缓缓拉开道:“箭术最修心性,心性不定,则肢体不和,气息不调,箭势也便不凝。你可知射箭最重要的是什么?”他拉弓如满月,稳立如山阿,神凝气定,虽只拉着空弓,已觉气势迫人。蓦地一松手,弓弦铮然而鸣,似可看见无形气箭破空而出,直中靶心。他回过头来直视着秋往事道:“射箭最重要的,便是这将发未发的一刻。开弓没有回头箭,中与不中,全决于这一刻,于混乱之中,必得清楚知道自己想射的是什么,不可有半分犹豫、半分迷惑。箭,一次只能射一支,射了一物便射不了第二物,因此松弦的刹那,便须有决断,有取舍,想两头兼顾,便只能两头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