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浒并不知当日内幕,一时也无从辩驳,只气得跳脚,破口大骂。
孙乾状若癫狂,双目尽赤,喘息一阵,接着厉声大笑道:“姓秋的,你武功盖世又如何?当日你姐姐在我身下叫唤时,你在阵上替我杀人;今日你姐姐死在李烬之计下,你又要去他身下承欢!哈,哈哈,只不知你伺候人的伎俩可否比得上你姐姐?哈哈哈!”
城上兵士多是止戈骑旧部,皆听得热血上涌,群情激奋,挥着刀剑大声请战。严浒更是气红了眼,一挥手,大叫道:“开城!出……”
“住口!”话未说完,忽被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严浒一怔回头,只见秋往事立在一边,背脊绷得笔直,浑身冷冽迫人,不可逼视。
严浒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定一定神,“铿”地拔刀出鞘,狠狠道:“你,别冲动,我替你去杀了他!”
秋往事面如寒冰,没有一丝表情,整个人孤然兀立,沉定得仿佛与周身世界格格不入。她缓缓开口,语调平板板的没有半点起伏,声音也空动动的没有半点重量,仿佛是自不相干的别处远远飘来:“显军区区万人,顷刻之间攻下普丘,定是精中之精。井天兵弱,难撄其锋,只宜固守,出战必败。想逼我出战,趁机破城?好,真好!只是可惜,可惜啊,你未免太小看我秋往事!”
话音方落,人已倏地跃出城楼,一个空翻落上城墙,劈手夺过一匹马,翻身跃上,反手一刀刺入马股。那马猛受惊痛,一声嘶鸣,竟陡地向着墙外凌空纵跃而出。
城墙离地足有五六丈高,城下更有布满尖刃的壕沟,这一跃下去岂不要粉身碎骨。严浒骇得气息一断,未及惊呼出声,却见城前吊桥忽似松了掣,“喀拉拉”向下放去。负责收放吊桥的兵士一惊,见绞盘不知何时竟自行松脱,正骨碌碌转得飞快,慌忙欲上前停住,却猛听严浒暴喝道:“住手!”
秋往事骑着马狠命一纵,足有数丈之远,势尽之时前蹄正搭上下坠的吊桥。她猛地一提缰绳,马匹狠命一挣,前蹄发力,硬是跃上吊桥。秋往事控着缰绳,策马顺着飞速下坠的桥面前奔,在桥重重砸上地面的刹那又是纵马一跃,稳稳落地。
孙乾正自骂得痛快,忽见她如神兵天将,转眼已冲了过来,不免气为之夺,心神大骇,转身便逃。后头的一千人马见主将忽然没头没脑地冲进阵中,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掩护该让路还是该跟着一同逃跑。正自乱哄哄地挤作一团,秋往事已追了上来,二话不说一头插进阵去。
孙乾没命奔逃,却为自己手下绊住,眼看就要被追上,这才清醒几分,慌忙挥着手嘶声喝道:“杀了她,快杀……”
一语未尽,忽觉左腋下一痛,似有一道闪电自肋际直劈进去,横贯整个胸臆。孙乾浑身一紧,蓦觉彻骨的寒冷自胸口蔓延全身,眼看着一道银光电一般自右腋下穿出,带着喷涌的鲜血,溅得满脸温热。
这是他在人间感受到的最后温度。
一千显军怔怔看着他们的头领软软倒下,对着近在咫尺的凶手却懵然不知所措。秋往事一身杀气,看也不看周围的显军,策着马径自缓缓向回走去。所过之处人人让道,无人敢出一声,更无人敢上前阻拦。
天地间静得发慌,却似有“得得”蹄声与烈烈喊杀声在极远处回响,飘忽得不似真实。严浒领着一队人马火烧火燎地冲出来接应,待见秋往事安然无恙地自显军中分众而出,这才放下了心,忙迎上去,正欲开口,却忽见秋往事抬起头来,冷冷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直看得他寒彻骨髓,激凌凌打了个寒战,只听她面无表情地问道:“即望山一役,你也在吧?”
严浒一怔,脱口道:“我并不知……”说到一半却陡然住口,看着她一片死寂的双眼,忽觉自己的解释多余得可笑。他一时怔愣当场,说不出,动不了,只能呆呆地看着她挺直的背影越行越远,在正午的灿灿阳光下也始终染不上一丝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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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二十九章 分道(下)
盛暑未至,天却热得出奇。黄土路面明晃晃的耀眼,看来好似一滩浅水。一串马蹄踏过,扬起漫漫烟尘,仿佛水面上飘过一阵雾。
王宿紧绷着脸,鬓边散发湿漉漉地贴在颊上。汗水顺着下颌流过精赤的上身,在裤腰处洇出片片盐渍。
平展的天际线忽地一抖,起了个褶子般就中突起一点。王宿欢呼一声,猛抽一鞭,高喊道:“加把劲,到了!”
身后兵士也皆精神一振,呼喊着打马疾冲。正跑得兴起,王宿却冷不防猛一抽缰,勒得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众兵士措手不及,慌忙收缰减速,几乎撞在一处,一时人呼马嘶之声响作一片。
王宿双目圆睁,一瞬不瞬地瞪着西北方向。许久忽地大喊一声,猛地抽马疾奔而去。
众人忙不迭紧随其后,奔出几步才渐渐看清,西北面的平原上似有一个身影踽踽而行。那身影极是矮小,不知是人是兽。
王宿却看得分明。渐渐奔近,更是大喜若狂,陡地踩着马蹬立起身来,挥舞着马鞭高叫道:“未然!未然——”
那小小的身影一顿,似是犹豫半晌方缓缓转过身来。王宿已冲到近前,不及勒马,霍地一跃而下,顺着前冲之势一把抱起她,双膝一曲,“嗤”地在草地上跪坐着滑出老远方定下势子。他舒出一口气,仰天大笑起来,摇晃着怀中之人叫道:“哈哈,未然,未然,你总算叫我找着了。你可知道,你可知道……哈哈,你、你怎会跑到这儿来的?”
正自兴奋,忽觉胸口几点凉凉的湿意,他微微一惊,低头一看,只见江未然面色苍白,眼神凌乱,呆呆地望着他怔怔流泪。
王宿心中一紧,忙扶着她在腿上坐下,柔声道:“吓坏了吧?没事了,宿叔叔在这儿。告诉宿叔叔,裴节那混蛋上哪儿了,宿叔叔替你报仇。”
江未然默不作声,只是流泪。王宿又问了几句,她始终一声不出,只是茫然无措地摇着头,泪却越流越急。
王宿见她显是受惊过度,心下早将裴节骂了底朝天,一时却也无法可想,泸中之事又耽搁不得,只得先着人去通知方定楚,又抱江未然上了马,一面温言安慰着,一面缓缓向北驰去。
阳光亮得刺眼,开阔的战场上却似覆着不可见的阴霾,丝丝缕缕地渗入肌骨,沁凉沁凉。显军先锋受挫,无心恋战,匆匆撤回。严浒更无意追逐,远远随在秋往事身后回了城,看着她一言不发地将自己关进屋中,再无半点动静。他心中七上八下,既是疑惑又是不安,更莫名其妙地心虚着,焦虑不定地在她房前转了半日,硬是不敢敲门,嘴巴张了又张,终究只泄气地长叹一声,留下几名兵士守候,便懊丧地咕哝着去了。
天色渐暗,秋往事的房中仍是声息全无,黑沉沉的也并不点灯。城中一片压抑,似乎谁都提不起说话的劲,便连不明就里的井天兵也觉出气氛不对,匆匆扒完晚饭便各回兵舍,早早歇下。
许暮归插在容军中本自觉得格格不入,更是吃完饭便往回走,哪知却忽被严浒叫住,拉着他一同回房。
一进门严浒便粗声问道:“泸中援军到底几时才到,我刚派出的人怎说跑出百里都不见人?到底谁带的队?”
许暮归如何能答,只得吞吞吐吐地推说不知。
“罢了罢了。”严浒不耐烦地挥挥手,摸出一块令牌扔给他道,“想必不是宿哥,不然早到了。既然这样,你立刻回泸中,把今日之事同六将军说明白,叫他火速过来,一刻也别耽搁。”
许暮归心知王宿不在城中,纵在只怕也难以抽身,虽觉为难,却也寻不出借口,只得应下,领了令牌便匆匆预备出城。
天已黑了下来,兵舍中陆陆续续亮起灯火,路上的火把却还未点,城中一片昏暗。许暮归拿着严浒批条自厩中领出两匹马,刚走出几步,边上忽然斜插出一人,不声不响地自他手中抽过一根缰绳,牵着马便往反方向走。
许暮归猛吃一惊,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