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治伤。”中阶将领抹一把脸,焦躁地答道,“大殿下说了,什么都应下来,只要能治伤。”
原来米覆舟嗓门大,米狐尝昏昏沉沉间也刮到几句,只听进了有人要救他,哪儿还顾得上其他,立时嚷嚷着要去。身边几名将领同他解释半日利害,他哪里听得进去,只一味挣扎,似乎想就这样爬过去。众人无法,只得前来通传。
众将面面相觑,只得留下几人应付着米覆舟,剩下的赶回中军。只见米狐尝面色灰白,双眼已然无神,直愣愣瞪着前方,手脚胡乱划动着,嘴里喃喃叫着:“去、去……”
众将见他显然就快撑不下去,皆灰了大半的心,连那矮个将领也别过头不出声。虬髯老将走到一边同仍在念咒的狐灵低声商议片刻,沉着脸回来。众人忙问怎样,老将摇头答道:“说大殿下若平日积了福德,焰神自然会留下他的。”
矮个将领冷哼一声:“那便是留不下了。”
老将沉沉一叹,低声道:“风人虽卑劣狡诈,可若说医术,确实不服不行,我瞧大殿下这伤,还真只能指望他们。”
众人皆不吭气。老将默默环视一圈,叹息一声,俯到米狐尝耳边说道:“殿下放心,我们这便送你治伤去。”
米狐尝明显安稳下来,头一歪,吐出一口气,迷迷糊糊地晕去。
众将默不作声地各回队伍,牛骨哨“呜呜”吹响,自前军起就中分作两队,偃旗息鼓,各往左右翼绕行向回撤去。中军后军也依次跟上,只留下一支百人队护卫米狐尝。虬髯老将领着矮个将领来到米覆舟跟前,扯出个豪爽的笑容道:“秋将军仗义相助,我燎人铭感于心。从此你我两家便是兄弟,秋将军但有差遣,我桐狐远第一个上。大殿下便交托给秋将军了,至于二殿下,我们倒也不惧,只是他毕竟与大殿下兄弟一场,若失手伤了他未免叫王上伤心,秋将军若愿居中调解,那是再好不过。这位漠狐青兄弟一直跟在大殿下身边的,也留下给秋将军差遣吧。”
米覆舟等了片刻,待李烬之传来回话,便热络地搭着漠狐青肩头道:“好说,老将军尽管放心,来日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殿下,届时再向老将军讨雪绒酒喝。”
桐狐远畅快地笑着,心里却不住叹息,又与米覆舟商议些细节。片刻后一队人马自南面驰来,领头一人看着眼熟,正是顾雁迟身边四名贴身侍卫中的一人。漠狐青狠狠盯着他,手腕一震。桐狐远一把扣住他,挡在他身前笑脸相迎。
那队人马越过他们,并不停留,只略一点头,便向前驰到米狐尝身边。领头那名杨家人修的是人我法,按住米狐尝肩头枢力一注,断绝他伤口附近的知觉血流,另几人将他缓缓抬起,同时一面掘开埋着箭头的泥土,一面握着箭杆以同样的速度缓缓上抽,尽量不牵动伤口。好在土地被雨水泡得稀软,并不坚实,没费多大劲已将箭头拔出。
众人七手八脚地截断两头突出的箭杆,又喂他服了些丸药,便将他抬上临时扎起的担架侧卧着放好。
桐狐远与漠狐青两人见米狐尝双眼昏沉沉地开开合合,整个过程中竟没半点挣扎呻吟,皆不由暗暗惊叹,敌意也稍减了几分。众人抬着担架往回走去,桐狐远本欲跟去见秋往事一面,米覆舟却得了李烬之指示,执意不肯,他无可奈何,只得严厉地叮嘱漠狐青一通,便目送着众人离去。
米覆舟领着众人向前走出一段,停下脚步道:“我先去通报一声,你们慢慢走,自会有人来接。”
漠狐青尚未出声,一晃眼便见他没了影,只余一片水雾,不由暗暗乍舌。
米覆舟奔出一段,忽又折个弯绕回原处,自草丛中拉起季有瑕,背上她兜个圈子,抄在漠狐青一行之前回到山脚。
王宿已命众人以墨藤甲和兽皮矛杆等物拼扎成一大一小两个筏子,和李烬之一同将秋往事小心翼翼地用担架抬下山,在大筏子上安置好。见两人一到,立刻也招上筏子,再加上顾雁迟和三名杨家护卫,由六匹马拉着,同李烬之带来的八百精骑一道,不等漠狐青一行到达便率先往西南面的多果河驰去。余下的铁川卫和裴军则留下略事休整,收集走散的马匹,等接上了米狐尝再随后跟上。
此处虽还未至河流,可草地平整,加之雨后湿滑,藤筏被马匹拖着倒也驶得颇为轻快平顺。米覆舟伸着脖子望着身后渐渐远离的裴军队伍,咕哝道:“搞这么麻烦做什么,一起走多好。先前也是,还偏不让季姑娘露面,害我兜好大的圈子。咱们都赢了,搞得这么见不得人做什么?”
“不让有瑕露面,是因为如有必要,或许要她假扮一下往事。”李烬之将目光自秋往事身上移开,回过扫视众人,“你们都记着,这一仗从头到尾都是秋往事打的,李烬之从来也没在燎邦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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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第五十五章 死生(中)
秋往事觉得自己在一片蒙昧中悠悠荡荡,不辨方向地漂浮着,不知置身何处。只觉周身暖热,如沐阳光,努力睁开眼,但见一片满满的金红,如同跳跃的火焰,亮得耀眼。渐渐地跳动的红光稳定下来,慢慢有了形状,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细致,竟是接天连日红灿灿的碧落树叶。
树冠遮天,铺展无际,满眼金红望不到头,不知有多广多大。树干却是极细,远远地支在中心,看去仅如一线亮晃晃的白光。
忽闻白光的方向传来一丝细微的风竹声,心念一动,人便寻着声音轻飘飘地掠去。似是过了许久,又似才一瞬眼的功夫,白光渐粗,其下朦朦胧胧立着一个人影,乌发垂腰,白衫曳地,竖持一杆翠竹低头吹着,说不出的宁静恬和。
秋往事心下突地一跳,只觉一股直入骨髓的熟悉感,顿时急切起来,大叫道:“姐姐!”
蓦觉风声飒飒,光影变幻,倏忽间已到了那人身前。但见她眉目温婉,气韵静雅,缓缓抬头冲她浅浅一笑,目光柔和而温暖,分明便是秋随风。
秋往事只觉浑身血液倏然上涌,脑中轰然一响,大叫一声:“姐姐!”飞奔着冲上前去。
秋随风轻轻抬起手向她伸来,嘴唇微启,似是要说什么。秋往事急切地伸出手用力一抓,才触到她微凉的指尖,忽觉脚下一空,整个人似被一股大力卷着飘浮起来,直直向着顶上火焰般的碧落树冠升去。
手中一空,秋随风的指尖滑脱而出,身体失了牵绊,更是加速向上飞去。秋往事大急,奋力划动着手脚,却使不上半分劲。她满心惊惶,望着秋随风越离越远的面庞不住呼唤,只见她微微笑着,双唇开合,不知说了句什么,紧跟着周身一阵灼痛,整个人已被卷入一片炽热的金红中。
身体似是被烈焰卷裹着,在熔岩中载沉载浮。每一分知觉都浸泡在火炙般的烧灼中。她却似浑无所觉,满心只想着挣出束缚回到刚才的地方。偏偏身体却不听使唤,任是她如何又急又怒,仍是在熊熊火海中随波逐流,不能动弹分毫。
强烈的挣扎欲望间,神志忽渐渐清明起来,似是一丝一丝地从身体中抽离。灼痛仍然剧烈,却莫名地并不觉有半分难耐,仿佛这铺天盖地的剧痛并不在自己身上。惶急的情绪忽然平静下来,蓦然间不知怎地意识到不纠正身上的异常便永远离不开这里。沉下心,静下气,她居高临下地审视起吞噬全身的痛楚,细细体味每一寸肌骨间细微的区别,仿佛医者诊视着伤患的残躯,每一处断裂都毫不留情地拆解,冷静得近乎冷酷。
全神贯注良久,无论如何深入,却总是寻觅不到这痛楚的根源。炽烈的火焰灼得双眼发花,疲惫渐渐侵蚀着神志,周围渐渐朦胧昏暗,忽地身体一沉,似是撞上什么,纷杂的知觉渐次浮现。人似乎在晃晃荡荡,有些昏沉;耳边有节奏地“哗哗”响着,似是水声;背后硬邦邦的,硌得有些难受,但有丝丝凉意沁上来,倒颇为舒坦;眼前黑黢黢一片,只有一点红彤彤的火光,映得周围粼光点点,恍惚间似又置身于先前的金红海洋。正自懵懵懂懂,忽见眼前有人影晃动,她心下陡然一凛,张口正欲呼唤,却忽觉脑中空空,先前的经历如晨雾般消散,追之不及,一时竟吐不出要呼唤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