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往事又悲又怒,将马打得飞快,只欲寻宋流拼命。翻飞的马蹄将满地残灰如雪片般扬起,迷离了视线,模糊了神志,只余满腔委屈,满腔不平。
宋流一行也来得极快,只见前方一片烟尘滚滚而来。秋往事隐隐辨得宋流身影,怒火更炽,几乎红了眼,右手紧握刀柄,指节尽皆发白,若非失了枢术,只怕早已出手取他性命。相距愈近,已渐能看清形貌,她刀鞘“格格”作响,雪亮的刀身一寸寸缓缓抽出。忽听他高叫道:“秋将军,可见到李将军?”
语中满是焦切,秋往事一听,心下蓦地一震,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倏然冷静下来,看看手中长刀,顿觉如梦初醒,几乎逼出一身冷汗,忙“锵”一声送刀回鞘,勒停马步,喘息不已。
宋流当日受李烬之所命,不得不回融洲督工放水,虽这几日也曾收到他消息,却毕竟放心不下,破堤之事一了便匆匆又入燎邦。先前乍见秋往事单骑前来,想起李烬之留在燎邦本是要与她碰头,这时却不在一处,不免心惊肉跳,顾不得眼前之人有杀女之仇,急着开口询问。哪知她不仅不答,反倒停步握刀,颇有拦路之势。宋流怒火顿起,旧仇新恨一并涌上,挥手命身后众人停步,独自打马直冲到她跟前,怒喝道:“秋往事,我不来寻你,你倒敢寻上门来挑事!”
秋往事见他双颊瘦削,胡茬拉碴,鬓边白发已难遮掩,面上刀刻般硬挺的线条不知怎地也有了松松垮垮的颓软之迹,看来竟比上回见面老去十岁。她心下更觉内疚,跳下马来,忽双膝一曲,直直跪下,低声道:“宋将军,我不是来挑事,我是来了事。”
宋流几曾见过她人前低头,看她忽然下跪,倒也吃了一惊,一时也发不出火,停下马步,冷哼一声道:“你道你我之间的事,是跪一跪便能了结的?”
秋往事面无表情,低着头道:“宋将军想要如何,只管开口,除了这条命,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宋流仰天一笑,蓦地一瞪眼,寒光恻恻地盯着她,冷冷道:“你欠我的,不正是一条命!”语毕一跃下马,霍然拔刀,刀尖直指到她眉心,厉声道,“起来,你也不必多说,今日我们便在此一战,生死由天,恩怨一刀结。你若有本事杀我,我也决无怨言!”
秋往事纹丝不动,一言不发。
“起来!”宋流愈发焦躁,刀尖轻颤,擦破了她眉间肌肤,渗出一丝细微的鲜血,“秋将军身手盖世,卢烈洲都杀得,不应怕了我才是!”
秋往事抬起眼直视着他,低声道:“宋将军,你女儿是我所杀,我无话可说。只是这是我一人之过,我不想牵累五哥。你我相拼,无论死的是谁,五哥都无以自处。”
宋流面颊一抽,眼中寒光凌厉,压着嗓子道:“你抬殿下来压我?殿下为了护你,胳膊都不要了,你还想怎样!”
秋往事心下一痛,想起李烬之从此残缺,只觉嗓子发堵,一时说不出话。
宋流见她不语,手腕一翻,刀刃架在她颈上,喝道:“起来!还是你自认凤翎无敌,跪着也能取我性命!”
秋往事只是跪着不动。宋流牙关“格格”作响,真要如此一刀劈下,倒也着实下不了手;可若就此作罢,更是万万不甘。正僵持间,忽听一人道:“宋将军可要我帮忙?”
宋流一惊抬头,赫然见到一人骑在马上缓缓踱来,不知何时已近在十余丈之外,自己盛怒之下竟是毫无所觉。那人身形魁梧,面上带着懒懒散散的笑意,虽是衣衫褴褛,却无端端叫人心生敬畏。宋流一眼认出正是裴初,大吃一惊,顾不上秋往事,后退一步撤刀横胸,警戒地盯着裴初,待看清他身后无人跟随,更觉讶异,沉声问道:“裴公孤身来此,意欲何为?”
裴初松松垮垮坐在马上,双脚不踩在蹬内,晃晃悠悠垂着,漫不经心地挥挥手道:“宋将军不必紧张,这是燎境,我不与风人在此厮杀。只是你们俩若有兴趣来一场,我倒是不反对。宋将军不必理会我,只管继续。”
宋流越听他如此说,越觉他不怀好意。见他也不靠近,骑着马远远在旁踱来踱去,便似等着受伤雄狮断气的狼,更愈发认定他只等着两人自相残杀好从中取利。当下一面紧盯着他,一面对秋往事道:“秋将军,你我的恩怨,眼下不便算,你先起来,我们日后再论。”
秋往事知道裴初是存心帮忙,却不愿欠他的情,心下也觉亏欠宋流处终须清偿,便仍是跪着不动,趁他盯着裴初,暗中解下灵枢,随手自破烂的袖口上扯下一条缚在腕上掩去火焰印记,抬头道:“宋将军,我欠你一条命,不能用今生的偿,便用来世的偿。”
宋流见她并未趁机揭过,一面暗骂她不知轻重,一面倒也颇觉讶异,正寻思她所谓来世清偿是何意思,回头看去,却见她举起灵枢道:“灵枢是魂魄所系,灵枢一毁,无从转世。宋将军,今日我便自断来世,求你原谅。”语毕抽刀出鞘,照着手上灵枢用力削去。
灵枢损毁,素为风人大忌,更胜丢掉性命。宋流见她如此狠绝,一时倒也愣住,正目瞪口呆地盯着她,陡听一人嘶声叫道:“住手!”
宋流抬头望去,见这回来的却是一群燎人,领头的并未见过,未及开口相询,已见他飞身下马冲到秋往事跟前,一把夺过她灵枢,只看了一眼便惊呼道:“你、你真砍了!”
秋往事冷冷道:“二殿下,这是我的事,不劳你多管。”
米狐哲看着手中半块灵枢,殷红的枢痕就中而断,正迅速浅淡消褪下去,他下意识伸手去堵断口,似想阻止枢痕流逝,却哪有半分效用,不片刻便见红痕尽褪,只余一片惨白。他怔愣半晌,蓦地将半截残枢狠狠向地上一扔,怒道:“我不管,我自然不管,我管你做什么!只是你、你姐姐好容易安心,你就不怕她又不忍转世!”
秋往事一刀下去,也觉心下空茫茫的,不知悔与不悔,听他提起姐姐,顿觉心酸,垂着头怔怔说不出话。
宋流此时才知来人竟是米狐哲,更是惊疑不定,一面暗打手势示意后头的五百骑兵上来,一面沉声问道:“原来是米狐二殿下。不知……”
“这位想必是宋流将军。”米狐哲径自打断,回过头冷冷盯着他,“将军如此逼她,无非为你女儿。只可惜未免糊涂,连仇家是谁都弄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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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第六十二章 残垣(下)
宋流浑身一震,一步蹿上前,揪住他衣襟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秋往事也是一惊,警惕地盯着他,问道:“宋怀风死于我手,你从何得知?”
米狐哲冷哼一声道:“宋将军从何处得知,我便从何处得知。”
宋流一径追问:“你说我弄错仇家,什么意思?!怀风不是她杀的?!”
“是否她杀,我当时不在场,与宋将军一样,不过听人一面之词,做不得准。”米狐哲任他揪着衣襟,满是讥讽地盯着他道,“有些话她不好同你说,李将军也不好同你说,将军自己却需想想。他两人是如何光景,将军也看在眼里,且不说你女儿可有插足余地,她是何等样人,将军任是如何厌恶,总也该有所了解,难道当真觉得她会为了些儿女情事杀你女儿?”
宋流怔了怔,一把推开他,冷哼道:“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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