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往事缓缓摇头:“姐姐不会做这般傻事,若非不得以,她本也欲在外头慢慢想办法相救。只是那日被我救跑的似偏巧是什么大人物,我一被捉回便受拷打,其后又被吊在当门城头,想借此引那几人出来。我被连吊数日,几乎送命,这才出现转机。当时那股兴军的首领正是孙乾,他于侵攻释卢时中了火火氏毒箭,一众军医皆无能为力。姐姐趁机求见,提出以我性命换他性命。孙乾一口应下,待毒解伤愈之后却又翻口不认,虽终究不曾杀我,却也不肯放我们离开。我从此便被扔进释奴营自生自灭,而姐姐,也被他……留在身边,充任随行医侍。”
李烬之听她语音轻颤,声调涩哑,约略也可想见其中不堪,不由又想起即望山之役,心中竟生了悔意,安慰的话语也觉无颜出口。静默半晌,忽抽过秋往事手中竹管,摊手道:“借我一枚凤翎。”
秋往事微微一怔,猜到他要做什么,犹疑道:“凤翎无处握手,不好用,你不必替我制风竹,反正我也不会吹。”
李烬之仍摊手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你不会我会,你若愿学,我可教你,若不愿学,我也可吹给你听。我的风竹虽未必及得上你姐姐,在秦夏城中那也是有些名气的。”
秋往事胸中一跳,似自他的话中隐隐听出了些什么,心中沉郁情绪忽地轻飘飘化开,连眼前月色也似更清亮了几分。她略一垂眼,再抬起时已是一片通透,轻送出一枚凤翎至李烬之手上,展颜一笑,不见半分阴霾:“也是,咱们都要成亲了,也该有些定情信物什么的。”
李烬之呛咳一声,几乎割着了手,摇头嗤笑道:“你这丫头也不知羞,岂有姑娘家开口向人要定情信物的。”
秋往事脱口而出,心下也微觉窘迫,听他嘲笑,反斜瞟他一眼,哼一声道:“这原便是你要送我的,又非我开口要来。”
李烬之一笑不答,将那竹管拿在手中比了比、掂了掂,将头上削去一截,留下竹节封口,又随手敲碎一块屋瓦,自碎片中拣了坚细锋利的几块着秋往事伸进竹管中打通内节。接着又在顶上封口处开了小小一个吹孔,随后在竹身上划标好位置,依次挖出七个按孔,清去残渣,试吹几声,听得音色虽嫌暗哑,音调却还精准,便递与秋往事道:“这便能吹了,回头再刨去节子上层漆便成。只是这竹子不行,也不曾好生制过坯,音质终究不好,改日我再仔细做一管送你。”
秋往事见他不弹墨线,不经调校,不过片刻之间随手而就,音准竟是分毫不差,不由佩服道:“不愧是四品入微士,果然好手艺。”她接过那风竹就口一吹,却只听嘶嘶风响,发不出半个音,讪讪一笑望向李烬之道:“吹起来果真比指法难,改日还请五哥赐教了。”
李烬之微微一笑,点头不语。
两人并肩坐在屋顶,沐着月色,吹着寒风,心中只觉静谧。静默半晌,秋往事方轻叹一声道:“咱们成亲以后会怎样呢?”
李烬之神色不动,淡淡道:“大哥不是说了么,一切照旧。”
秋往事松一口气,轻笑道:“那就好。”
李烬之瞟见她眉眼俱舒,似是放下了什么心事,心中一郁,闷声问道:“你便这般不情愿?”
秋往事自他语中听出郁郁之意,微一怔愣,侧头见他正定定望着自己,耳际倏地一热,别开眼道:“五哥,我非不愿嫁你,只是我自来都是有一天便过一天,嫁人这等事,着实远得没边一般。如今婚期不过一月之后,我却着实寻不着为人妇的感觉,想想要叫你夫君,我便浑身别扭。”
李烬之见她双耳发红,满脸苦恼之色,念着“夫君”二字时扭扭捏捏,大不自在,不由大笑道:“你这丫头,看你战场之上气魄凛凛,原来终不过是个孩子。”
秋往事眉梢一挑,轻哼一声,正欲答话,忽见李烬之面色倏冷,一把拉着她翻过屋脊,伏在其后凝视着前方。
秋往事心下一震,定睛看去虽只见寒夜沉沉,月色如水,但情知李烬之绝不会弄错,必是有所发现,也便屏息伏着等待。
果然片刻之后,便见得远处断梁残柱间暗影一动,自巡逻兵士的空隙间一闪而过,疾如劲矢,几乎目不可视。秋往事心中一凛,偏头望向李烬之,轻声道:“奇正法?”
李烬之神情沉肃,微一点头,示意她噤声。那人影借着草木废墟的遮掩,渐渐向撷英馆逼近,行止之间快捷无伦,数丈之距一闪既过,穿行于容府严密的明卡暗哨间竟是游刃有余,如入无人之境。秋往事暗暗探出四枚凤翎,悬至屋檐下隐着。
那人夜行劲装,黑巾覆面,潜至院门口,见得屋内灯火未熄,微一踌躇,四下打量一番后仍是悄悄转进院门,贴墙静立半晌见无动静,方身形微动,一闪便至檐下。
立足未稳,蓦地眼前银光疾闪,凛凛森寒劈头盖脸而来,转眼已迫眉睫。那人心中一惊,身形一挫,霍地倒蹿而出,疾向院门处射去,进退之间,倏忽如电。
凤翎倏地划过,眨眼封在院门。那人疾退之中蓦觉颈际一寒,知道不好,硬生生地又是一折向右弹出。凤翎随形而至,仍在他落脚处相候。那人也颇了得,每能与利刃触肤之际疾停转向,堪堪避过。只可惜身形再快,又如何快得过随心而动的凤翎,那人直被逼得在院中左右腾挪,片刻不得停歇,虽不曾受伤,却也再闯不出院门。
秋往事知那人如此折腾,绝难持久,便也并不硬迫,只分出两枚凤翎紧守住院门,其余两枚附骨相随,不予他半分喘息之机。不片刻,那人身形渐缓,转折之间已难连贯自如,身上衣衫也被划破了几道,愈见狼狈之态。秋往事见时机已到,外头巡逻兵士也已发觉动静向此处赶来,便撤回封在院门口的两枚凤翎,趁着他被另两枚凤翎迫得再度转向,停顿发力之时倏地射向他后膝处。那人本已是强弩之末,于这旧力已竭、新力未生之际再无应变之能,只觉腿弯一阵剧痛,脚下便倏然失了劲力,“砰”地扑倒在地,身体余势未歇,连连翻滚数圈。那人犹欲挣扎,方撑起半个身子,猛觉双手痛彻骨髓,惨呼一声重又仆倒,抬头看时,只见双手俱已被利刃生生穿透,钉在地上。
李烬之这才同秋往事跃下屋来,揭下那人面上黑巾仔细打量着他。那人约摸不过二十出头,浓眉大眼,线条刚挺,颇见英气,此时却看也不看身前的李烬之,只紧盯着随在他身后的秋往事,神色复杂,怪异难明。李烬之微觉讶异,瞟见秋往事神色如常,当下不动声色,淡淡道:“容府何幸,竟得裴大公子亲临。”
那人大吃一惊,瞪向李烬之,一句“你怎知道”几乎脱口而出,猛地省起,忙又咽下,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李烬之见他神色,已知自己所料不错,那人果然便是大显皇帝裴初之长子裴节,见他一声不吭,眼光却仍时时瞟向秋往事,便又缓缓道:“裴公子的奇正法已颇有些造诣,裴初麾下只怕还寻不出第二个来,此番大驾亲临,想必是来瞧瞧叶无声之女的吧?”
裴节听得“叶无声之女”五字微微一震,定定望向秋往事,眼中神色涌动,竟似又悲又喜。秋往事一愕,不知他这等神情所为何来,侧头望向李烬之,见他也正望向自己,面带询问之色,她心中疑惑,轻摇了摇头。
李烬之见裴节全无开口之意,情知一时半刻问不出什么,又见他手上腿上流血不止,也需处理,便微一欠身道:“裴公子远道而来,倒是我容府有失待客之道了。今夜已晚,便请先下去歇息,来日方长,李某自当备酒再向裴公子讨教。”说着挥手招进早已候在院外的兵士,将裴节架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