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哪里,你也知我是个不着家的,不为着你们婚事,我原也不回去呢。”楚颃说着眼珠一转,似笑非笑地扫着秋往事同李烬之二人道,“倒是你们两个,还未到四月初七呢,这就如胶似漆,形影不离起来了?”
李烬之不置可否地一笑道:“此处不便详谈,先入城再说吧。”
楚颃一拍额,摇头笑叹一声,便掉转马头挥挥手领众人入城。
众人入城稍事修整后,便在此兵分两路:季无恙率着大部人马先行押着裴节的空车出城向北,为骗过卢烈洲,还特从临水城驻军中又抽了五百人随行;李烬之同秋往事则点了二十名兵士,带着裴节缓一步再走。楚颃将众人安置在城中将军府内,便按李烬之的意思先行出去张罗安排。秋往事趁他不在,偷偷将李烬之拉到边上问道:“五哥,二哥若有问题,三哥岂不是也靠不住,让他知道咱们打算没关系么?”
“所以我才没将咱们的行程告诉他。”李烬之答道,“咱们也正好趁机试他一试,若卢烈洲不曾去找无恙他们的麻烦,那他便多半也有问题了。”
秋往事轻哼一声道:“这还用得着试么,摆明了就是有问题。那晚二哥给我令牌,分明便是想借我的口将咱们的出兵计划告诉裴节。后来那几个奸细提前出逃,卢烈洲又来得如此之快,显然消息已是泄出去了,二哥是内奸根本就是昭然若揭嘛。我就不明白你们还犹豫个什么试探个什么?他多半想不到我直接便同你说了,现在应当还不知道我们已对他起疑,咱们正该趁机解决了他,何必还放他在外面乱跑,惹得我也提心吊胆的,总觉背后有人盯着一般。”
“哪有这么简单。”李烬之低叹一声,若有所思地摇着头道:“你是不知道秦夏楚氏在东南一带的根底。容府麾下大小官员,只怕有三成都多少与楚氏有瓜葛。财力上更不用提,当初大哥未成气候时,几乎就是靠楚氏撑着,即便现在,大哥虽说是容府之主,但对楚氏也仍是不得不有所顾忌。再加上楚方两家历来关系匪浅,如今又联了姻,要动二哥,谈何容易啊。”
秋往事皱眉道:“那要如何?咱们都要开打了,难道就任他们在背后随时插上一刀?”
“如今好在因你之故,明暗易势,咱们已有防备,便不怕他们玩什么花样。”李烬之沉声道,“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这到底是二哥自己擅做主张,还是整个楚氏的意思,以及方家又是什么态度,如果真是楚方联手想要夺权,那便有些麻烦了。不过,”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始终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亲手给你令牌这一举动做得着实古怪,无论如何不像二哥会做的事。他本已将消息泄给了卢烈洲和那几个奸细,何必多此一举再要你去告诉裴节?若说是为了事发之后好往你头上栽赃,那也全无必要,以你同裴节的关系,若出了什么问题,最有嫌疑的首先便是你,哪里用得着嫁祸?若说他是想借此拉拢你,也未免做得太无诚意,事前事后皆无一点铺垫,哪里像有半点好意的样子。退一步说,即便真有什么咱们未想到的理由,他要给你令牌多的是方法,何必亲自现身,授你以柄?”
“可他就是做了啊。”秋往事撇撇嘴道,“那块令牌既是真的,当晚之人也自不可能是他人假扮。也许他就是没你那么多花花肠子,见我同人商议要放裴节,一时考虑不周便跳出来了呗。”
“哈哈。”李烬之闻言失笑,略带感慨地轻叹一声道,“容府上下,没这两根花花肠子的,大约也只有阿宿同你了。好了,后头的事无论如何都有大哥操心,咱们眼下便只要顾着前头便好。一会儿三哥回来,不管他是否知道二哥所为,你好歹笑两下,别叫他瞧出什么来。”
秋往事扯开嘴角咧出个大大的笑容,欠身一礼道:“遵命,五哥。”
待楚颃备妥了一切回来之后,秋往事一行便换上商旅服色,马匹也换了寻常棕色黄色的,另有两辆马车,一辆载了兵器干粮等物,另一辆供裴节乘坐。李烬之因怕被人认出,便也同裴节一道上了马车,原想邀秋往事也一起上来,可她不愿对着裴节,仍坚持骑马。楚颃依李烬之的意思留在城中居中联络。众人分作几拨悄悄出了将军府,各自在城中转了几圈方先后自北门出城,其中两人奉命带着李烬之手书回容府报信,其余之人则在离城十余里外的街亭处会合,确定无人跟踪之后,却并不继续向北,反而转向西面行去。
马车驶得颇快,晃晃悠悠地一路疾驰。裴节原本靠着车壁闭目养神,渐渐觉出方向不对,见李烬之悠哉悠哉地翻着一本书册,便不经意般懒懒问道:“你们这是要送我去哪儿?”
李烬之并不抬眼,仍是闲闲地倚着厢壁翻着书道:“天下皆知,咱们是要送裴公子回去。”
“送我回去?”裴节见他并不太留意自己,便掀起窗帘向外望去,“这怕是走错路了吧?”
“哦?”李烬之嘴角微勾,转头望向裴节,“裴公子以为哪条才是正路?”
裴节并未留意,一面望着窗外一面随口答道:“自是应该向北,如今向西……”说至此猛地省起不对,心中一凛,面上却是不露声色,略顿了顿便接着道,“如今向西,是要上风洲?”
李烬之朗笑一声,放下手中书册,坐直了身子直面着他,正色道:“你该知道我修的是入微法,你心中有鬼,瞒不过我,咱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咱们对外头只说要送你回去,至于回哪儿却是从未透露,连随行兵士也不知目的地何在,你却从何得知咱们要去的是融洲而非风洲?”
裴节眼神一闪,冷哼一声道:“我自融洲来,你们既说送我回去,自是该回融洲。”
李烬之冷冷一笑道:“你身为大显太子,咱们将你送回风洲交给裴初,岂非也是合情合理?你若非事前知道了什么,何至于连这一层都想不到?”
裴节情知是自己说漏了嘴,强辩无用,便也不再掩饰,直视着他双眼道:“不错,用间之术原是常道,我相信容府在我父皇身边必定有所布置,李将军想必也不会认为我们便不曾在容府安插一二耳目。”
李烬之微微一笑,淡淡道:“内奸的事我原也没指望从你这儿问出什么来。我要你承认,不过是要确定一件事。”
裴节微觉讶异,挑眉道:“确定何事?”
“确定我今后不能让往事同你战场相逢。”李烬之目中神光湛然,冷声道,“你明知我们计划已泄,此行必受阻挠,她来寻你谈时你却未做半分警示,甚至不曾劝她抽身事外。若非我们后来有所察觉,她就那么毫无防备地去了融洲,或许最后便是中伏而死之局。这一结果你想必已经料到,也已经接受了。所以你若在战场上遇见她,势必不会留手,而她虽也说过要亲手杀你,但当真生死相对,却未必能狠下这个手,到时只怕难免死在你手里,所以我不能让她单独同你对上。”
裴节面色倏变,浑身陡地绷紧,呼吸也蓦地急促起来。他深吸几口气,半晌方渐渐平复下来,哑声道:“我当时想她若能对我透露半点内情,哪怕只是些许暗示,我便无论如何也保她周全。可她既选择了你们,我又有何立场再来替她考虑?我的确对不起随风,可我并未对不起她!”
“你的确没什么对不起她。”李烬之起身掀起门帘向外跨去,“你的命我会留着,但却更不能丢了她的。”
秋往事见他出来,拉过一匹空马牵到马车边并排行着,笑道:“怎么,现在不怕见人了?”
李烬之一跃上马,四下一望道:“这儿离城已远,想必已是无碍。卢烈洲只怕也想不到我们会上风洲,既然出城之时无人跟着,到了这里便应当可以放心了。”
“他定是想不到的,连我也不曾想到。”秋往事缓缰轻驰,衣袂飞扬,眉舒目展,一派轻松间却似又带着几分遗憾,“其实送裴节回去,上风洲才是最快最稳妥,偏偏因咱们要借机出兵,所有人便都只盯着防线薄弱的融洲,倒把眼面前的给忘了,竟没想到如今裴初既有了防备,偷袭融洲已是不成,倒还不如直接把人送回风洲了。卢烈洲想必向北去了,咱们定是一路无阻,只是可惜啊,我原还想同他好好打上一架,上回在船上折腾不开,着实吃亏。”
李烬之笑道:“你这伤疤都未好倒先已忘了疼了?他天下第一的名头不是白叫的,上回意在救人,只怕也未出全力,当真放手相搏只有更难抵挡。似他这等人,若能智取还是尽量别力敌了。你可好好记着,将来若是战场相遇千万不可妄动,不可轻身涉险,否则我必以军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