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往事瞪他一眼,四下望了望,叹道:“可惜为了打仗,如此美景也没人看了。”
李烬之抬手指指周围环绕的山峰道:”以往游客上山,也只能在那些山头上远远地看,走不到这么近,想必光景不同。”
秋往事抬头望去,见此地与其说是峡谷,倒不如说是盆地,四围皆是山峰,围得密密实实,不翻山涉水,只怕确难靠近。正瞧着,李烬之忽拍拍她道:“咱们再走近些,到林子里去吧。”
秋往事眼中虽闪着期待,却仍是为难道:“再近真的就吓到它们了吧,听说胆子小的很,一点动静就跑得没踪影,再不回来。”
“没事。”李烬之指着树林道,“你细瞧瞧,林子里的树几乎秃了一半,界木不落叶,就算冬季也不会如此,都是被这些鸟给吃的。璟鸟喜聚,若无打扰,便越聚越多,迟早整片林子都吃干净。待吃尽了,树活不了,鸟也得饿死。枢教每年来收集羽毛,固是为供神子用,也是为定期驱赶,免得鸟聚得太多,坏了林子。如今好几年没人来,恐怕早已过了数目,咱们正好去赶一赶。”
秋往事顿时来了劲,立刻跳起来,沿着岩壁往林中走去。岩壁恰与林中树木一般高矮,踩在壁顶步入林中,便如坠入星海,触目所及,莹莹一片,似虚似幻。虽存着驱鸟之心而来,可一入其间,如坠梦境,却让人不忍惊扰,不自觉地屏息缓步,轻手轻脚地往前走去,不知不觉便到了树林深处。李烬之跟在后头,渐渐地却不再留意于周围幻景,只看着前方的秋往事,见她周身也笼罩上一层淡淡莹光,肌肤如玉,眉目婉然,减了英气,却多了柔美,恍如月中仙子。他一时忘情,不觉伸手自后轻轻触碰她脸颊。秋往事正看得失神,被他一碰,不免吓了一跳,低呼一声。这一声低呼,顿如触动机窍,周围的静谧霎时活了过来,一片叽喳扑棱之声,无数亮晶晶的光点四处飞窜,如天地倒转,群星乱坠,满眼只见流光飞舞,一片璀璨。
受惊的璟鸟一面发出尖利的鸣叫,一面没头没脑地乱撞。两人立在岩壁之上,光秃秃地无处可避,被撞得立足不稳,只得拉着手纵身往下跳去。岩壁虽有三四丈高,好在地上铺着厚厚一层落叶鸟羽,又是个缓坡,两人落地之后相互拥着就势直滚开去,倒也没受什么伤。秋往事回头看看身侧的李烬之,见他灰头土脸,又沾了几片发光的鸟羽,不由“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又惊得更多璟鸟飞起,落羽纷纷,如下了一场光雪。李烬之咬牙笑道:“笑我?笑我?”又抱着她滚了起来,故意往鸟羽多处滚去,沾得两人皆是满头满身点点光斑。秋往事一面软软挣扎,一面笑个不住,两人纠缠着直到撞上一棵树才停了下来。秋往事微微喘着气,笑盈盈地望着撑在她上方的李烬之,只觉心跳砰然,也不管他此时看去多滑稽可笑,圈住她颈项正欲抬头去吻,却见他并未望着自己,倒是盯着身后那棵树,还轻轻“噫”了一声。她不免有些懊恼,揪揪他衣襟,嗔道:“你瞧什么?”
李烬之神色有些古怪,拉着她站了起来,并不说话,只盯着那棵树直瞧。秋往事觉出有些不寻常,也回头看去,才见那棵拦住他们的树通体纯白,并非界木,而是碧落树。她微微一讶,说道:“怎会孤零零在这儿种着棵碧落树,这里如世外仙境,莫非还会有人死在这儿?”
李烬之面色愈发凝重,说道:“树上刻了字,你看看。”
秋往事仰起头顺着他目光望去,果见树干高处有些刻痕,虽潦草浅淡,却犹可勉强辨认。她一看之下,也是面色顿变,却见其上所刻八个字,正是“容王江沛长女江栩”。
==============================================================================
秋往事呆呆盯着树干,不由疑心眼花,便想爬上树去看个清楚,李烬之拉住她道:“不必了,你没看错。”
秋往事犹觉不可置信,随口道:“会不会是字迹花了,原本不是这几个字……”一面自己也知不可能,吞了口唾沫,问道,“五哥,你说这是……真的假的?”
李烬之微皱着眉,缓缓摇头道:“我也不知,这树年代久了,已觉不出原主枢力。”
秋往事喃喃道:“若这是真的,那容府里头种着的那棵又是什么?”见李烬之不答,便问道,“五哥,你可认得江栩?”
李烬之道:“认自是认得,只是我那时也才初入容府,无非见过几面,算不上熟。”
秋往事又问:“她的灵枢你可认得?”
李烬之摇头道:“我当年入微法修为尚浅,心事又重,江栩脾性温懦,在府内并无多少分量,我也并未如何留心。其后她失踪,江未然再携她灵枢出现已是六七年后,究竟其中所含枢力是否属于江栩,我并不肯定。只是江栩灵枢,大哥总不至于不识,四姐也是修过入微法的。”
秋往事道:“你的灵枢便与李谨之换过,可见灵枢也未必靠得住,会不会江栩也如此换过?”
“似乎只能如此推想。”李烬之道,“只是灵枢系命,终究不是能随意换的,无论对换枢双方,还是施术枢士,皆是莫大禁忌,鲜有人愿做,若非如此,我当年也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关。江栩若真付出如此代价假造灵枢,总要有相当理由,可如今看来,此事唯一受益的只有江未然。”
秋往事插道:“会不会江栩不忿容府被夺,看中未然天分,想用她报仇?”
李烬之想了想,说道:“倘若如此,该是先有一人与江栩换枢,之后或是自尽,或是被杀,留下的死枢便交与未然作为凭证,带进了容府。未然入府,约摸是四年多前,这棵碧落树看高矮该已有五六岁,如此算来,该是江栩至少五六年前便安排下此事,谁知其后自己意外死了,未然把她的真灵枢埋在了这儿,又拿着假灵枢,辗转一年多才终于进了容府。若硬要如此解释,也不是必定不可能,只是终究有许多不甚说得通处。好比五六年前未然才几岁,只怕枢觉都未开,江栩如何就能将如此大注压在她身上?还有换枢之术,会的人不多,江栩孤身逃亡在外,要寻到一个肯与她换枢的人,还要一个愿意施术的枢士,又是谈何容易?当年容王认下未然的一大佐证,是未然入府之后,江栩灵枢上枢痕便即消褪,而倘若事前已换过枢,那块灵枢所系遗魂便不是江栩,而是换枢之人,那人不仅同意换枢,甘愿送命,还以未然入府为死后唯一牵念,什么人能对江栩死心塌地到如此地步?而这棵碧落树在未然入府前一年多便已种下,倘若真是江栩,又怎会在心怀如此仇恨,筹划之事又眉目全无之时便安心转世?”
秋往事也越想越觉不妥,低声道:“这么说来,还是容府那棵是真,这棵是假?”
李烬之沉吟道:“若说是假,又是何人所为,有何目的?此处如此偏僻,树又混在林中,不是巧上加巧,根本不会有人看到。倘若不为诈人,巴巴地造假又是所为何来?”
秋往事忽心下一动,说道:“啊,会不会这上头刻着江栩,并不是说这树是江栩灵枢所出,而是说这树是江栩所种?”
李烬之道:“按风人习俗,碧落树上本不刻字,除非亲友凋零,为免无人系念,树木枯死,才会刻上逝者之名,待路人凭吊。刻种树人名字的做法,并未见过,若无什么特别理由,江栩应当也不会想到这么做。”
秋往事闷闷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说是什么?”
李烬之无奈地摊手笑道:“我又没开天眼,怎会知道?”
秋往事长叹一声,忽一屁股坐下道:“罢了罢了,无非是棵树,不管是谁都已转世走了,想折腾也没得折腾。江未然那小鬼倒是肯定知道什么,只是抓她问想必也问不出什么,问出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随他去吧,咱们看鸟。”
李烬之却仍是出神地盯着碧落树,低喃道:“这树若是假的倒还罢了,若真是江栩,牵扯便大了。江未然的事,恐怕开始便是个阴谋,却未必是江栩的阴谋。”
秋往事面色微变,肃容望着她,问道:“你……想的可是四姐?”
李烬之顿了顿,谨慎地说道:“这种荒无人烟之地无端端冒出一棵刻着江栩名字的五六岁碧落木,若说造假,太也匪夷所思,若是真的,而换枢又可能性甚低,那便只能是江未然带到容府的那块灵枢根本就不是江栩的,能够以假冒真,要么是真如那小鬼所说,容王一早便心知肚明,只是看中其天赋想加以利用,要么便是容府内部有人出力,帮她瞒天过海,安排一切。”
秋往事问道:“你为何觉得不是第一种?虽说未然后来又否认,可正正反反都是她一张嘴,谁知哪句真哪句假?”
李烬之道:“简单得很,若容王不是真心认为未然是他女儿,为何这么多年都没要子嗣?早年征战倒也罢了,待进了秦夏,已是站稳脚跟,怎能不考虑后继之事?”
秋往事微微一怔,吱唔道:“或许为了安未然的心,想再过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