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兵统领听得风军彼此呼唤应答之声越聚越拢,知道他们一旦结成阵势压过来,己方便再无生机,当下心一横,向身边亲兵大声命令道:“放箭,冲着那琴声放箭!”
众亲兵目不能视,只能听声辨位,估摸着方向距离便胡乱放箭,也不管中间隔着多少自己人,只求能将琴声射断。
秋往事的心随着山下情势一起一伏,一时站起一时坐下,待到琴声响起,终于眼看着黑色渐渐自褐色中分离出来,聚往一处。正自兴奋,陡见敌阵之中乱箭横飞,不分敌我地胡射一气。她心下一凛,刚猜到敌军用意,已听琴声猝然一断,眨眼之间又再接上,却已明显地带上了轻微的颤动。
她心下一阵抽紧,只见王宿慌乱地俯下身去,周围兵士举着盾牌围拢过来,阻挡仍在不断射来的乱箭。燎军统领显然也意识到有所成果,竟如癫似狂地仰天大笑起来,一面指手划脚地令边上兵士加紧射箭。
秋往事怒从心起,算了算距离,估摸着尚有一击之力,当下凝聚残存的枢力,袖底一扬,凤翎激射而出。
就在这刹那间,她陡然生出异样之感,未及细思,先本能地欲撤回枢力,然而却已是不及。只觉似有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自体内爆开,震碎脏腑、震碎骨骼、震碎筋脉,挟裹着碎裂的魂魄冲出体外。
她一时间茫然一片,明知浑身残损,却感觉不到痛楚,只眼睁睁地看着凤翎在空中铿然炸开,碎成齑粉。讶异莫名地微微张口,尚未出声,鲜血已喷涌而出,浑身的支撑力随之抽离,眼前一晃,整个人崩塌般地倒了下去。
战场的混乱仍在继续,无人发觉坡顶的变故。琴音明显的滞涩激起了风军兵士的火气,怒吼声中,众人不待集结完毕,便一排推着一排向前冲去,盲目砍杀,不再顾忌着伤到自己人,只一心要灭尽燎军,出这一口恶气。人潮汹涌,逆流而动者不是被吞噬灭顶,便是被挟裹着顺流而去。最前排处黑褐两色混为一体,风燎的界线被打破,打乱后的两方人马被重新划分作两个阵营:杀人者与被杀者,进攻者与抵挡者。
风军一干将领本已聚到季有瑕周围指挥着队伍集结,此时群情激奋,难以压制,贺狐修与米覆舟一商议,知道挡不住,好在情势尚且有利,便也只得顺水推舟,命众将散列到队伍两翼,击锣鸣号,高声呼喝,勉强收束着阵型,让队伍不至在疯狂的混乱中散开。
王宿却无心理会周围的乱势,在一圈兵士护卫下,俯向季有瑕慌乱问道:“有瑕,你、你……”
季有瑕右胁处中了一箭,箭杆犹自振动,右手拉弓时牵动伤口,更疼得半身发软,火辣辣的难忍。她尽量放松右臂,仅以指腕之力运弓,强自稳着琴音,勉力开口道:“我没事。”原想用轻松的语调,哪知一开口却带着浓浓的鼻音。
王宿听她声音中满是哭腔,顿时大急,伸手在她身上急切地摸索着,连声追问:“伤在哪里?觉得怎样?要紧吗?痛吗?”
胡乱摸索间碰到箭杆,扯到季有瑕伤口,痛得她低叫一声,琴音重重向下一滑。众兵士听得琴音生变,只道她又被箭射中,见燎兵竟对着如此柔弱的女子连番下手,皆是怒火中烧,拼力向前砍杀。阵型顿时更为混乱,若非有顶着琴盒的米覆舟飞一般前前后后穿插奔走,连缀指引,只怕早要在盲目冲锋中迷失方向,彼此倾轧。
王宿一摸箭杆长度,知道入肉不深,略微安下心,先一刀砍断箭杆,正欲探摸伤口在何处,却觉季有瑕拼命扭过身以肩头顶着他,小声道:“你、走开,我拉不好琴了。”
王宿大急,又不敢用力,只得扶着她肩膀,压着嗓子柔声道:“有瑕,忍一忍,我帮你处理伤口。”
季有瑕稳着发颤的右臂,重又寻回曲调,固执地摇着头道:“我没事,这伤还没你同往事的一半重,你不必理我,带兵去吧。”
王宿飞快摇头,急道:“什么没事!你几时受过伤?如何能比我和往事!”
“如何不能比。”季有瑕细声弱气地反驳,小心翼翼地不去牵动伤口,“往事也是女子,比我还小半岁。”
王宿用力抹着面上雨水,试图睁开眼睛,却只撑开一线便又因刺痛而不由自主地闭紧。他懊恼地抓着头,促声道:“有瑕,别倔了。大伙儿已集合完开始冲了,你也不必再拉了。来,快让我瞧瞧伤口,看能不能把箭头弄出来。”
他又伸手向她探去,季有瑕却又一扭身避开,霍然仰起脸道:“不!”
王宿听她语气坚决,不由一怔,只听她一面不住抽气,一面一字一句道:“我是琴师,人前献技,岂有曲未尽而琴已住的道理!你是将军,战场争锋,岂有敌未退而人袖手的道理!”
王宿心头一震,一时说不出话。一旁忙着发号施令的贺狐修抽空回过头来,粗声道:“没错,琴声不能停!王将军听听,大伙儿都嚷着替有瑕姑娘报仇呢。这会儿琴一停,大伙儿以为她死了,定然血气冲头,万一压不住乱了阵势,立马便是自相残杀之局,这玩笑开不得!姑娘你且忍忍,兄弟们这便替你收拾那帮龟孙子!”
季有瑕手下不停,身体轻轻向王宿靠了靠,轻声道:“我当日应承了往事不会给你们添累赘,她才同意带我来寻你。既然说了,岂能反悔。所以你只管放心杀敌,我能自己照顾自己。”她勉力轻笑一声,柔声道,“我今后还想随你出征,难道你打算永远做我的亲兵么?”
王宿默然片刻,沉沉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