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守明轻哼一声,没好气道:“可不就是那顾雁迟。”
李烬之一时怔住,说不出话。杨守明仍自粗声抱怨:“这顾雁迟,名号说出去倒也算威风,只是跟谁不好,偏跟个四处乱窜的裴马贼。棹雪好好的孩子,也被他带野了,自打跟了他,就没天安生日子过,一时往北,一时往南,从没个定处。好容易到风都立下脚,巴巴地把两个孩子接去,没两年又退回来。这回可好,总算是同裴初掰了,却把孩子赔在人家手里。本来也没什么,我杨家抢两个人还抢不回来?谁知他还偏不让,说什么惹裴初发怒,北境不宁,便宜狐子,扯出些家国大义来压我,若不是瞧在棹雪份上,老夫早要好好敲敲他那木脑壳!”
李烬之正自转着心思,王宿已叫起来:“那正好,往事的伤便是拜您女婿所赐,如今咱们也算同舟共济,您就算不替她治,至少总也得过去瞧上两眼,问上一声吧?”
杨守明嗤笑一声,乜斜着眼道:“伤在雁迟手里?雁迟杀只鸡都能闹得满院子扑腾,秋往事连卢烈洲都杀了,能伤在他手里?”
王宿忿忿道:“自然是用了歪手段!”
杨守明见他们几次三番提起秋往事伤势,态度却并非十分焦切,似乎性命无碍,伤却棘手,不由越发好奇,忍不住问道:“你们倒是说说,她到底是怎么个伤?”
米覆舟抢着答道:“她是用了不二法。”
杨守明愣了愣,忽又倏然弹起在米覆舟头顶“咚”地一敲,叱道:“小子犯浑!她自在天枢,用的哪门子不二法?”
米覆舟抱头叫道:“这不是我说的,是李兄说她被不二天木针扎了,便稀里糊涂使出了不二法。”
“哈!”杨守明仰头一笑,不屑摇头道,“天木针若能让人习得枢术,老夫第一个卷袖子挨扎,哪还让给外人!何况不二自在,一尘一风,强行越系修炼之人老夫见过不少,皆是功成之前便枢力相冲,轻则枢术尽废,重则肢体残疾,五脏毁损,以至殒命,能身兼异系枢术而平安无事的,老夫从未听……”话至中途,忽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眉心微皱,似在思索什么。
米覆舟见他忽然停下,张口便要相问,李烬之忙一把拉住,紧张地盯着杨守明。
正自一片沉默,忽听外头传来一片喧闹,似有一群人吵吵嚷嚷地拥进来。王宿正欲出去查看,门一开,杨守律已领着四五个年轻人风风火火闯进来,一把推开他往里冲去,叫道:“三哥,三哥你还在这儿做什么呢,棹姐都要刷英烈壁去了!”
杨守明犹自怔忡,听他连叫了几遍才回过神来,愣了一愣,旋即双眉倒竖,厉声道:“英烈壁?她犯了多大的错要刷英烈壁?!”
“说是私用天木针。”杨守律瞪着李烬之诸人,忿忿道,“这不过是个说头,其实不就是弄伤了那个秋往事!我杨家干的是什么营生,伤一两个人算什么了不得的错?也不知大哥那么忌讳这帮人做什么!”
杨守明怔了怔,霍然回头,瞪着李烬之等怒问道:“你们到底是敌是友?区区容王府,算是多大的来头?被我女儿欺负了,告状告到凤陵城来?!”
杨守律急声催道:“别理他们了,先上西台吧,再晚棹姐就下去了,她可怀着呢。”
杨守明一怔,随即眉开眼笑,喜道:“又有了?”立刻一挥手,喝道,“走,上西台。南城,你也来。”说着一把拉过那女童,拽得她脚不沾地地在后头颠着,大步向外走去。
李烬之等唯恐生出事端,只得关照一名习医弟子留下照顾季有瑕,便匆匆跟在后头。
出门走不几步,李烬之忽地微微侧头,脚下一顿,拍拍王宿肩头道:“你们跟去瞧瞧,多说些好话,只是也别太软了,记得千万莫指杨棹雪不是,我一会儿便到。”
王宿一愣,正待发问,他已一闪身去了。
李烬之转回住处,一推门,便听秋往事笑道:“真听见了,我还怕你走远了呢。”
李烬之见她吃力地仰着头,过去扶她斜靠起来,笑道:“旁的听不见倒没什么,娘子召唤若听不见,罪过可就大了。”
秋往事盈盈笑着,冲床顶努努嘴道:“你瞧瞧上头。”
李烬之不待她说,已觉出上头多了件异物,正欲探手去摸,却听她叫道:“慢着,你用我的衣服包着手去拿。”
李烬之微微一怔便会过意来,用她换下的衣物裹着手,自床顶摸下根细细短短的芦管,正与上回米狐哲传信所用的相似。他眼中一亮,低声道:“来得好快,怎么送来的?”
“来了只白狐狸,不知打哪儿钻进来,闹醒了我,留下东西便跑了。”秋往事答道,“米狐兰同我说过,这狐狸可聪明,送的信若是经过旁人之手,它们一闻便知,就会在管上咬上一口再送回给主人。你小心些,别碰着了。”
“燎人御兽,确实有些门道,改日有机会,得好好学两招。”李烬之隔着衣服打开芦管,倒出一个细小纸卷,展开一扫,笑道,“咱们这一上凤陵,果然把他们弄糊涂了。”
“他们怎么说?”秋往事凑过去看信,“唔,‘王城一战,声威大振,士卒踊跃,亟思东进,苦无联络,未敢轻动,意下如何,宜速告之。’说得倒四平八稳不咸不淡的,只是如此偷偷摸摸地送来,显然是疑心我同顾雁迟有不妥。咱们不妨就顺水推舟,骗他原地呆着别乱动,免得他趁机打到东边来,白占便宜。”
“他若真觉得东边有便宜可占,早已打过来了,哪里还问你意见。”李烬之摇头道,“米狐哲这人心思诡得很,对你最多也就信三分,你叫他别动,他反而更生疑心,咱们得拐着弯子来,想个法子把他绕进去,不仅要他按兵不动,还要把他骗进凤陵城。”
秋往事皱眉道:“你也知他疑心重,骗过来,怕不易吧?何况骗来之后又如何,咱们如今也是寄人篱下,前途未卜呢,凡事未必做得了主。”
“只要骗得他进来,燎邦东西二主皆失,那是毁了一大半,想不乱都不行,倒不必我们再做什么。”李烬之答道,“何况咱们与杨家到底无冤无仇,你爹娘同他们反倒还有旧谊,若说有冲突,也只在神子一事。如今且先搁过一边别去提它,只谈联手抗燎,当着千秋英烈壁在前,难道还能有人不愿?如今米狐尝在此,此处便成众矢之的,燎邦各股势力都要盯着,米狐哲这路人马若处置不当,最先遭殃的便是这里。我敢来凤陵,也正是看准了这点。我们在此事上必能有一番合作,我正要借这机会好好经营,若能彼此生出些好感,于将来也有益处。”
秋往事叹道:“谈何容易,杨老宗主特意不罚顾雁迟偏罚杨棹雪,我瞧未必不是引杨家人怨上咱们,将来若要翻脸,也好有个基础。”
“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