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贴在门口,望着同伴照常开锁,推门,亮灯。
屋里,水波声与推门声几乎同时响起。
等到灯光完全洒落这个人人都在畏惧的地方,才知同样是静谧的空气,水舱内的波澜不惊与甲板上的阴影四伏有多么格格不入。
水波是无声的,毫不惊扰的。
那条来自大海的神秘动物明明上船才五天,却像是那种久经豢养的家宠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大半胸膛都闻声露出了水面,灰色双眼顺着来人的双腿,一路抬至红色的发梢,完整将眼前所有端详过一遍,才略微沉下肩膀,回至一个更无害的水中姿态。
黑发飘在水面,它缓缓来到更近的池边。
如同一个优雅上桌、等待摆盘的绅士,它望着来人,一只蹼掌抬出水面,手指和长发接连搭上池沿,一连串涟漪从身后水面漾开。
艾格脚步停下之时,门边的伊登瞥见它身后一截张开的尾鳍小幅度拍打了下水面,又隐没不见。
他感恩这个距离看不太清那双灰色的眼睛。
如果人鱼也能和他们一样做梦,伊登心想,相比昨天雨夜开门时它的样子,今晚它铁定不是从噩梦里刚刚醒来。
第20章
艾格能清楚地看到那双灰色眼珠。
他率先扫过的是水池。水面干净,无需清理。
船上所有的食物一一试过,直至今天已经没人给它投食。可以预见,如果这动物不会因饥饿表现得奄奄一息,短时间内,估计不会再有人用食物弄脏水池,缩在门边的同伴会为这件事松一口气。
他打算离开,转身的时候,看到了人鱼抵在池边的苍白胸膛。
依旧是那道伤口,撕裂的皮肉惨淡掀起。望着这丝毫不见愈合的伤口,他这才想起,他们还没告诉水手长,人鱼会进食,它吃了沙果,两个。
靴子在地板上停了一阵,人鱼颊边鳃片轻柔开合了足有十几下,而那双灰色的眼珠望着水池之外红发碧眼的人类,始终未曾眨动一下。
他能清楚看到那双眼珠。
湿润且幽静的,昏暗灯光下,像片灰色海雾,煤油灯探照着的一片海雾,走上一步,光亮就会往前窜上一分。
手中的钥匙放回兜里,他转身,跟门边的伊登商量:“去厨舱给它拿点食物?”
伊登双脚不安地动了动。
他并不希望接替理当由白天值班船员负责的这项工作,可是他也知道,没有动物不需要进食。他们发现了人鱼会吃东西,现在舱室却没人投喂。
他点点头:“……那你自己小心,别——”他躲着不去看人鱼,犹豫提醒,“别拿背后对着水池。”
“沙果。”艾格继续道,“干枣,豆梨,胡萝卜,酸黄瓜。”
再一次地,说着这些水果蔬菜,他想起了那个海面下的黑影。
“肉食也来一些……生的熟的都来点。”
如果未曾见过人鱼闻见他手掌血味时一瞬扭曲的面孔,他此时也许不会联想到那日海面下的黑影,他都快记不起为什么在船舷上那一晚,他会判定那黑影“拥有獠牙”了。
他现在知道了,人鱼没有獠牙。
他同时也知道,对于这样一个神秘未知的动物,如果它真有什么致命手段,也许獠牙才是最让这艘船安心的一种。
单独等候时,夜色完全静谧,甲板上除了海浪,连风声都藏在海雾里。
门外的景象依旧是那副样子,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会从海雾里猛然跃出,但等到两盏煤油灯慌乱相对,彼此才发现对面不过是个人影。
艾格望着那片海雾,用脊背对着门后水池,体会着那一道紧随不放的目光。他曾无数次走过冬夜密林,用皮肤感受过黑暗里野兽的虎视眈眈,熟知被危险尾随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