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危险时她会长出翅膀,变成海鸥飞走——冰凉涟漪在漆黑瞳孔里微微扩散。人类的交易向来如此吗?幼崽的鲜血,女孩的鲜血,鲜血没有一丝设防——是的,有祈盼在里面。
人鱼闭上眼睛,嗅尽最后一丝恐惧。
如果这是交易。
诅咒与祝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就像海上的风暴会被坏心情翻动,背负诅咒之人的恐惧会被掌控。但——恐惧也没关系,他暂时不会完全食用他的恐惧。暂时。
洞内没有第二个储备粮。
幼崽开始忙碌,天黑时离开,天亮时又回来。
晨间的消息与海鸟的鸣叫此起彼伏:搜救船昨晚就出海了,航海图上能够确认这里的位置,最迟今晚你肯定就会得救。终于找到安洁莉卡了,谢天谢地,她手脚完整,没有成为野兽的小甜点。
然后是再次伸过来的手,“我带了新鲜的水果和食物,你先来点。”
起初人鱼用眼睛去挑剔那些食物,接着,在洞口另一边几乎强迫的分享下,用嘴巴知道了沙果,葡萄、苹果派、白面包……以及蜂蜜羊奶。
对着始终沉默、还时不时闭眼养神的落难者,男孩时时提醒:睡着了吗?醒醒,你会掉进海里。
于是落难者只能睁开眼睛,凝神去听。
琐碎的夏日旅行,没有见过的椋鸟与彩贝,群岛盛产的瓜果,集市的马戏,剧院的歌剧,人类幼崽并不擅长分享事情,当成是功课一样,不停发出醒神的声音,东一句西一句讲完旅行,只能讲起最熟悉的地方,第一句是自己的家乡,家乡在离这儿很远的地方。
满意地看到对面睁开眼睛看来,似乎有点兴趣的样子,男孩眨眨眼,打了个哈欠。
“等你得救,我们都可以回家了。”
最后一次离开时,他跳下石台,又很快爬了上来。
“对了。艾格·加兰海姆,我的名字,你呢?”
安静潮湿的人影倒映在两汪碧绿里,由漆黑与苍白伪装而成。微卷的红发在额前随风跃动,金的,绿的,红的,各种色彩,还有光,细碎的光,一下又一下忽闪在阵风里。
长鳃被按捺在发间,深海动物与那双眼睛一动不动对峙,换来人类一句追问:“嗯?你的名字?”
于是脑袋微微偏离,眼睛同时移开。人鱼看向鳞片斑驳的长尾,用熟练的沉默回答。
被拒绝友谊,男孩有点不高兴了。
“……好吧,高贵的蚌壳先生。”他抱起双臂,也别开脸,“那么,劳驾您再坚持一下,轮船马上就要到了。”
但这注定是一场无用功。
搜救船找对了位置,在空荡荡的礁石周边徘徊了三天,于一个雨夜最终离去。
男孩回到溶洞,海水已深至腰部,洞中阴暗潮湿一如往常,咸涩发苦的气味却越来越浓,游鱼与虫豸消失殆尽,只剩下最深沉的寂静。
黑暗中的一双眼睛注视那渺小的身影趴上巴掌大小的洞口,闷闷张望了半天,又跟随那个背影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出溶洞,走进了盛夏群岛的无边阴云里。
阴云之后是暴雨,暴雨催生海上的恐惧。
恐惧——成年人鱼的第一次进食位于盛夏之岛庞大的礁群,轻松,漫长……索然无味。恐惧没有味道,被记住的只有鲜血的气息,灵魂的气息……人类的气息相似又迥异。
背负诅咒之人对恐惧的致命一无所知。大海无尽深远,白帆就那么消失在天际。
家乡在离这儿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