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没有应声。
这样问着,巫师也没有指望任何应声。他已经知道在这之前,被诅咒的人除了明白恐惧与恐惧的后果,甚至不知道诅咒的真正来源是一只神秘动物。
这是绝对隐秘的咒术。
人们不会知道自己的血什么时候流到了巫师手里,不会知道自己已身中诅咒,不会知道致命之物是什么,更不会知道一只藏在森林或大海里的神秘动物。
在这艘船上,这片异域的大陆上,唯一的异域之人也许已经成了最了解这种咒术的人。
“尤克出海的时候,曾以为自己能找到一条属于大海的神秘动物,把这种诅咒完全摸透。他偷了我半把树精的头发,说那是预支的报酬——为几年后他会分享给我那份隐秘知识。”
说起故人,再多的不愉快也已烟消云散。雷格巴静了几秒,才继续道:“事实上,我始终觉得我们知道的已经够多了,巫术有巫术的禁忌,所有事情都有个探知的底线——和海上的习俗不一样,我们那里并没有‘鲜血是不祥的’这种说法,在习惯用鲜血进行祭祀的森林里,人们遭遇到这种诅咒的情况不在少数。”
“一遍又一遍的遭遇中,树精的秘密被一一挖掘,习性与弱点曝露得越来越多,神秘动物逐渐开始避开人类——从来都是这样,掌握着知识和工具,成群结队的人类总是试图走向主宰者的路——事情开始发生变化,猎物不再是完全的猎物,猎手也不再是完全的猎手。虽然这依旧是危险的事,但越来越多的巫师开始主动追寻起那种动物。”
艾格静静听着。听着那未曾见过的森林动物,脑中想的却是占领了船头舱室的那条大海动物。知识与工具并非人类的专属,那条对人类没有半点躲避的人鱼也能说上几句人言,将一把餐刀用得有条不紊,他甚至已经搬了箱火。枪进屋。
若人类真想猎取那样一只动物,大概远不止“危险”的程度,他看到巫师始终摸着手上的树枝链子。
“为了那最有价值的部位——一把头发?”
“一把头发——”雷格巴看了手上枯枝一眼,“多大的利益冒多大的风险,一把头发并不值得巫师冒这样的风险,不是吗?”
他又说:“多大的利益也让人们作多大的恶。一场诅咒——无数人的性命,这样的恶行能换来的东西——一片能换金子的香料树?一堆能带来好运的红珊瑚?不。”他摇了摇头,“当然不止这些。”
第43章
“我和尤克是在一场祭祀里发现了这种诅咒最大的秘密。”
这样说着,巫师又是斟酌了好一阵。
“你听过那种祭祀吗?”他问,“人们把鲜血滴入瓦罐,通过祭司的手呈上祭台,以祈求神明的祝福。”
艾格听过,却并没有见过。
无论他自己对流血是多么不忌讳,但海上的人十个里有九个都认为鲜血是不详的,祭台上人们更喜欢摆一些牛羊家畜。
“那是森林里再寻常不过的一种祭祀,没人会想到这种祭祀会招来一只神秘动物。”
“起先,我们以为吸引那种动物的仅仅是人类的鲜血,巫师们已经发现——那种由鲜血联结、会产生诅咒的色。欲和它们平常食用的色。欲是完全不同的,就像……”他思索了一瞬,“就像人类的食物有味道的差别。”
“如果说寻常的色。欲是寡淡无味的,那么,那种会令诅咒生效的色。欲对于它们来说,也许就是无上美味。”
“兽类最激烈的欲求不过就是一口食物而已,不是吗?逮着机会,它们将嗅着血腥过来,把每一个人都变成香料树。为此我们纳闷了很久,要知道,照森林里祭祀的频率和习惯,我们走过的地方早该遍地都是香料树了,遇到的树精也不该仅有那么两三只。”
然而事实上,哪怕这种诅咒在森林里称得上常见,那也仅仅是相对大海而言。
神秘动物至今仍是人们口中的传说。
“后来我们发现,强大的咒术总是伴随着各种各样的禁忌与条件,这种法则同样适用于一条志怪动物——诅咒的能力对它们来说,也许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无所顾忌,甚至……每一只志怪动物从诞生到死亡,仅仅只能施展一场那样的诅咒。”
巫师盯着手上的树枝,回想的模样让人相信每一句话都是亲眼见证。
“它们也并非拿到鲜血就能施展诅咒,大多数咒术往往会需要一个仪式。”
“而那一场祭祀里,把它们招来的除了鲜血,确实还有另一种东西。”巫师告诉他,“那是祭司对祝福的祈求。”
艾格看着他:“祝福。”
“没错,祝福。”
巫师重复这本该寓意美好的字眼,语气里却有着和道出“诅咒”时如出一辙的顾虑。
他说起那场祭祀:“老祭司背叛了那一场祭祀——疾病缠身,半只脚踏进棺材,他或许已经失去了信仰,又或许被衰老和病痛折磨得不得不求助信仰。他捧着所有人的鲜血,念出的祷词却不是村子的风调雨顺,而是自己的长命百岁……我猜哪怕是信仰最坚定的时候,那祭司也不曾幻想过这样一种结果——”
“有只树精拿走了所有人的鲜血,接着,它通过鲜血诅咒了整个村子,也通过鲜血祝福了那个老祭司——他的祈求成功了。”
“村子里的人变成了一片香料树,唯独他重获新生、长命百岁了。”
艾格与巫师对视。
隔着半个屋子与透窗的日光,彼此的声音无比清晰。
“这是诅咒能换来的东西。”他说。
“这是诅咒能换来的东西。”雷格巴肯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