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萱冷笑道:“她不就宝贝柯瑞么?依我看,她能不能趁了心愿还两说。她们母女俩倒是相中了姑爷,只怕对家还没那个心。”原来冯夫人曾对紫菱微微露过意思,想与张家结亲,紫菱推说紫萱的婚事父母早有主张,冯夫人也就不再提了。
婉玉知她话中有话,便也没多问,只把话头扯到别处。片刻后碧桃进来奉茶,命两个小丫头子在门口守着伺候,而后静静退了出去。
碧桃回到杨母卧寝,坐到杨母身边笑道:“老太太放心吧,珍哥儿听了半天故事,这会子睡了。刚才我跟婉姑娘说了几句,瞧她言语可敬,谈吐也像是有见识的,是个十足的闺秀,要我说,还有几分咱们大奶奶的品格儿,怨不得珍哥儿跟她投缘。”
杨母点头道:“只要不是粗俗泼辣的下流种子便好,我也瞧着婉丫头与往日不同了,说到底还是官家小姐,自然有气度和风采。珍哥儿若是听她的话,咱们便留她多住几天。可怜见的我那小重孙,小小年纪便没了娘。”说着不住唏嘘痛心。
一时之间相安无事,待到华灯初上,杨母便命人在正厅中摆了两桌饭,将小辈们全叫了来,姑娘们跟着杨母一桌,杨家的三个儿子并柯瑞坐了另一桌。婉玉先在房中照顾珍哥儿先用了饭,这才转回前厅。婉玉刚踏进门,抬眼便是一愣——那柯颖思此刻就直坐在她对面!只见她头戴小凤钗,身穿松花色缂丝衣裙,更显得纤巧削细。一张瓜子脸儿秀丽美艳,两颊上春意酥慵。婉玉一见她此情此态,又想到中午偷听来的不堪之事,只觉血气不住向上翻涌,眼睛一瞥,只见杨昊之低头坐在桌边,扮了一副憔悴相。
婉玉心中不停冷笑道:“好,好你个柯颖思,枉我将你一直当做姐妹,你却背地里勾引我丈夫,做出败德丧行之事,又将我杀死,害我儿小小年纪没了娘亲,害我沦为卑贱的小妾之女!可恨你当初跪下来求我时,我还念着一丝旧情没将事情做绝,若早知如此,我当初就应该下了狠手,否则又何至于惹出今日事端!”她攥紧双拳,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之中,若不是她竭力克制,怕是此刻早已冲到柯颖思跟前,抽她几十个大耳刮子,拼出个你死我活!
此时只听杨母道:“婉丫头来了,快坐吧。”婉玉一怔,忙收敛心神,低着头坐了下来,但腿却不由自主的乱颤,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已面色无波。杨母道:“今儿个下午是辛苦了婉丫头,你晚上多用些饭食儿吧。”说完又命丫鬟端铜盆和面巾来给婉玉净手。
妍玉见状不由一怔,暗道:“婉玉这小货怎的突然受老太太待见了?”颇不是滋味的朝她看了过来。柯瑞也时不时的朝婉玉偷瞟一两眼,见她举止端庄可爱,不由又添了两分倾倒,一心想着吃了饭便过去与婉玉好好结交一番。其余人等均是静静端坐,等杨母动筷。
杨母将筷子提起来道:“大家都别拘着,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众人纷纷将筷子举起夹菜,碧桃和柯颖鸾立在旁边伺候,一时只有碗筷碰撞之声。因仇人在场,婉玉吃得有些食不甘味,只胡乱填了填肚子,心里乱糟糟的。众人静静用饭完毕,又有小丫头子捧来漱口的香茶和净手的铜盆,待饭菜撤下,柯颖鸾等人方下去用饭。
杨母今日心情甚佳,命杨家三兄弟也不必急着回去,让丫鬟摆上几碟果品,和孙辈们玩笑起来。妍玉早晨被紫萱抢了风头,心中自然不甘,此刻围着杨母闲拉西扯,说得净是杨母爱听之言,又有杨蕙菊和柯瑞在旁凑趣儿,气氛自是热烈。柯颖思因想着与杨昊之的好事,此刻对杨母也刻意讨好,兼有杨昊之在旁摆出不经意之态频频帮腔,将杨母哄得眉开眼笑。
那杨二爷杨景之本就言辞粗陋,杨晟之又是个闷嘴葫芦,兄弟俩只静静坐着,偶一交谈,其余时间均静静喝茶。姝玉和紫萱在一处细细说话,婉玉虽状似在听姝、萱二人所言,但心神全放在杨昊之与柯颖思身上,见他二人一唱一和的哄杨母开怀,偶尔目光相碰又皆是心领神会的一番眉目传情,直怒得婉玉双手冰冷,暗道:“如今我再世为人,岂能让你们这奸夫淫妇在一处情意绵绵,称心如意!”脑中转动,心里慢慢拿定一计。
忽然,杨母道:“萱丫头,我听碧桃说你房里有一张画了一半的美人图,画得顶顶好看,你快拿出来给我们瞧瞧。”
紫萱忙推辞道:“画得不好,颜料也发涩,怕污了老太太的眼。”
杨蕙菊道:“我也想瞧瞧,萱妹妹画的美人是什么样儿?不瞒你说,我大哥也是个会丹青的,你拿出来让我们评一评,岂不妙哉?”
紫萱还有些不好意思,只听妍玉道:“你推脱什么呢,不过一张画儿,也不是什么稀世珍宝,还捂着怕我们看坏了不成?”
紫萱原就憋着妍玉的火气,听了这话猛向妍玉看去,只见妍玉脸上似笑非笑,手中缓缓摇着一柄美人扇。紫萱“噌”站起来道:“我哪里是怕人看呢,若是真心点评指教,我求都求不来,只不过又怕有人不懂装懂的大俗人,反倒说人家画出的东西俗气罢了。”妍玉听了脸上登时一白,紫萱已转身回去取画了。
待将画取来,两个丫头拿着将画展开,只见那上头工笔画了一个美人,手执纨扇,容貌秀美,设色浓丽,甚是精致动人。众人一见不由啧啧赞叹。
紫萱笑道:“昊之哥哥擅丹青,小妹久仰大名,还请求指点一二。”
杨昊之本就爱卖弄风流文雅,此刻见有个伶俐美貌的女孩子向他求教,口中虽谦虚,但心中不由得意,指着那画儿道:“妹妹画得极好,敷色浓淡相宜,只是线条还略刚直些,稍欠柔美之感。”紫萱又想看杨昊之画的,杨昊之有意在众人面前展示,故而也不推辞,命小厮将自己还刚画完的一张美人图取来,丫鬟展开来一看,只见画上有一个娇柔女子,端雅而立,娟娟静美,看着窗外如锦的繁花,一派穆然恬淡。
杨母看了笑道:“昊哥儿,要我说你这画却不及萱丫头的,画得太粗纵了,美人儿画得糙,身段也胖了些,反不见精致了。我以为画美人时落笔还是细密,如同炖汤之时小火慢熬,方有趣味。”
此刻门帘子一掀,柯颖鸾边走进来边笑道:“听听,咱们真正的大画家原是老祖宗,评得有眉有眼的,改日老祖宗画上一幅,保准便是名作。”众人听了均笑了起来。
杨母指着柯颖鸾笑道:“你个猴儿,偏会拿我寻开心,我哪里会画什么画儿,不过看看热闹寻开心罢了。”说完又对杨昊之道:“你这美人图给我重新细细画来,回头跟萱丫头的一同送出去裱了才好。”
此时婉玉忽然开口道:“老太太,我是个笨人,不懂什么画儿,我也评几句,若评得不对,你便教教我吧。”
杨母对婉玉印象大好,因笑道:“你说,这画儿本就是让咱们评起来乐呵的。”
婉玉道:“昊之哥哥画的美人姿态闲适,笔法虽粗放白描,但妙就妙在以少胜多,以形写神,粗犷之中见细腻,洒脱之中见精练。画画讲究的便是笔墨趣味,画儿也是带着精气灵气的,就好比唐朝的《捣练图》、《簪花仕女图》,美人秾艳丰肥;而宋朝的《妆靓仕女图》、《春庭行乐图》纤弱轻柔,但均有一番美态和灵气,可见不管样貌如何,那股子精气儿是最最重要的。人物画,还是应以传神为重吧。所以我反倒觉得昊之哥哥画得好呢。”说着抬起头朝杨昊之笑意盈盈的望来。
杨昊之听了此话登时泛起知己之感,扭头望去,只见个身穿浅碧色衣裙的少女立在烛火之下,秀眉凤目,玉颊樱唇,说不尽的妩媚可喜,脸上笑意融融正瞧着自己,那神色气度似曾相识,但偏又陌生得紧。杨昊之心中一紧不由怔住,又见那少女眼波流转,在他脸上停了一停,又似羞怯的将头低下道:“我原是不懂画的,在这里班门弄斧了,大家莫要笑话我。”
紫萱笑道:“你还叫不懂画?评得好,老祖宗是故意偏袒我呢,才说我画得妙。”
柯瑞紧接着道:“不错,婉妹妹说的极是,那股子精气神儿最最重要,相同的容貌,换了气韵,便立刻不同了。”说着眼角朝婉玉瞟去。这一幕却被妍玉瞧见,她心里头愈发不快,手里的帕子直绞成了麻花。
杨母笑道:“婉丫头言之有理,被你那么一说,我也觉得昊哥儿那画儿画得有意境了。”说完又看了眼杨昊之画的,越看越觉出其中妙处,不由微笑点头。